我们的沉湖
(之五)
文丨甬上话
1、大战黑线鼠
湖区最可怕的疾病是流行性出血热。这种病学名称肾综合症出血热,它是由布尼亚病毒科汉坦病毒引起的自然疫源性疾病。
湖区的出血热主要由黑线姬鼠传播。携带这种病毒的老鼠,通过人的呼吸道、消化道接触,或被鼠咬伤,或破损伤口接触带病毒的鼠类排泄物、血液后感染,还可借助虫媒以及气溶胶传播。起病急、高烧不断,头痛、腰痛、眼眶痛。继而出现恶心、呕吐、胸闷、腹痛、腹泻,皮肤黏膜发红,眼结膜充血等症状。重者似酒醉貌,身上有出血点或淤斑。严重感染的人会休克,无尿,肝、肾等重要脏器出血,并有心力衰竭、肺水肿、脑水肿、脑出血、脑疝等严重并发症,很吓人。
我们六团刚入湖时就听说前一批军垦的九团一营有个副教导员,刚到沉湖不久就被感染,高热不退,全身出血,血压降低。部队申请用直升机空运武汉军区总医院才保住了性命。
为了控制疫情,武汉军区防疫大队入湖四处投放鼠药,一夜之间大批老鼠七窍流血中毒而亡,控制住了疫情。有的就没这个运气了,因出血热而亡的也有。
都说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我们的兵尤其聪明,他们拥有特殊的防疫招数。入湖时的六团二连连长薛文滔回忆说:“我们接防时,前任连给我们留下一只狗。人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这只狗专抓黑线姬鼠。只要被它发现,黑线姬鼠没有一个能逃出它的火眼金睛,一逮一个准。全连官兵都喜欢它。”
2、钩端螺旋体
入湖两年,我没感染出血热但却中了另一种致命疾病的招。这就是沉湖第二种最可怕的流行性疾病:钩端螺旋体病。
这种病是由致病性钩端螺旋体所引起的急性动物源性传染病,也叫钩体病。它也是由鼠类和猪为宿主和传染源,主要通过接触含钩体的动物排泄物,或被鼠尿污染的水传播,或进食被鼠污染的食物而感染。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怎么被感染了,只记得头疼发烧,体温在40度持续不退,以至有一个时段昏迷不醒。被营里直接越级送到师部在沉湖开设的医院。马上被置于一个单人病房的床上,两位老练的女护兵开始用酒精全身涂擦,一遍又一遍。后来我知道了这叫物理降温。然后开始输液,一天一夜间,总共挂完了十二瓶生理盐水,盐水中加有其它什么药物我不知道,但第三天上高烧退了,其它症状还有一些。然后每天挂两次吊瓶。那时候好像还没有所谓“留置针”技术,只是每天都要扎进、拔出各两次,以致在住院的十五天中,两只手和胳膊再没一块地方能用针,就在脚上开扎,双脚也被扎得一塌糊涂。
十五天后病愈出院,医生总结说这病叫“钩端螺旋体”,如果耽误了会送命的。好在处置及时准确,出院时又是一条好汉,没留下任何后遗症。这是我有生以来的诸多“第一次”:第一次生病住医院,第一次住这么长时间的医院,第一次住到了师一级的医院,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师医院才有的女兵女护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间断连续输了十二瓶液体,从此也就记住了在沉湖被差点送了命的“钩端螺旋体”。
3、倒霉的手脚
按理说,营部的兵生产任务不重,只负责把分给营部的鱼塘、菜地、猪圈、鸭群管好就行了。营部也分了不多的一点稻田,重活由连队派人干,我们任务不重。但每到农忙时,营里领导就把我们配属给连队,以普通劳动力帮助连队平田、插秧、割稻、打场,所以这些活我都会干。
第一次受伤,是在帮连队干活时发生的。这天,连队要把一部不知是什么的机器抬过河,放在垸中。这机器好像是柴油机,很大很重,需要数十人一起抬。这条河大约不足20米,深可及人体膝盖处。兵们用绳子捆好机器,用两根杠子从两侧抬起,喊着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前行。及半,我突然感到右脚一阵刺疼,赶紧上岸,坐在田埂查看,只见右脚后跟处被割了一个整齐的大口子,伤口很深,皮向外翻着,血和着泥水不断向外流。忍着巨痛,一瘸一拐地到了团卫生队,清洗干净,医生用羊肠线缝合伤口,记得缝了五针。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缝合人的皮肤是用的是羊肠线。好在手术及时,伤口愈合后居然完好如初,至今也没有被割伤的痕迹。后来分析,这是狠狠地踩到了河泥中比较大而且竖起来的河蚌造成的结果。
第二次受伤,是在秋收时节下到连队去割稻子。沉湖农场没有机械收割,人工收稻是唯一手段。这个时节,稻田里的水被排出去了,田里是干燥的。镰刀是事先磨好的,很锋利。在一往无际的稻田,每个兵分上几垅,大家齐头并进,一趟趟地循环往复。都是年轻人,争强好胜,暗暗比拼看谁割先到头。技术熟练、体力好的,快到能把最慢的拉下一二十米,早早窜到前面去了。连队炊事班也烧好绿豆汤,早早送到地头。
割稻子和割麦子动作要领差不多,都是右手持镰刀,用左手拢好一把稻子,右手出镰去割。我上中学时,学校不止一次组织学生下乡收麦,所以技术还是有的,速度算是中上等。割的兴起就有些大意了,一个不小心,左右手没配合好,刀刃一下子割到左手食指第二关节,一个孤型的伤口,手指上的肉翻过来约有两厘米,血流不止。营部医助赶忙过来处理了伤口,怕感染,让回去打了一针破伤风。这次可没那么幸运,伤口愈合后留下一道月牙型的疤痕,疤痕处一边比一边高,医生说这叫骨质增生。从此这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永久的印记,一直到现在还在。
4、水中有文章
沉湖水多,但清洁水源少。干渠与池塘的水呈黄褐色,打上来的水沉淀后一半是水一半是泥,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军用白毛巾,用不了几天就变成了黄色的。吃水用水都需要经过过滤。为此,当兵的发明了沙滤缸:一囗巨大的缸中,各铺一层石子,一层棕皮,一层沙子。每个单位都有好多这种过滤设施。
沉湖湖底淤泥为湖沼沉积物和湖积冲积物,质地为均质土壤,养分含量高,有良好的保肥性能,极适宜多种类植物生长,但却对人体有害。所有的田中,都飘浮着一层铁锈般的油乎乎的红色水渍。
战士们下田一般都是以半天为一个劳动单元,小腿、手脚基本上要在营养丰富病菌极多的水里泡半天,很多人都中招了。我也不例外,起初不适应这种水质,脚和小腿发了一片片的红疙瘩,继而延伸到大腿,奇痒难忍,挠又不敢挠。到后来发展到两条腿的皮肤大面积溃烂流黄水。如此几番后,才逐渐适应了这种情况。
5、拂晓的救援
1974年,是我当兵的第二个年头。蒙领导们看的起,从六团二营营部调到团轮训队当文书。团轮训队直属团司令部领导,营房在团部旁边,是为全团培训班长以及技术骨干的机构。所有准备当班长、副班长的人,都必须经团轮训队专门的培训,某种意义上讲,是军队最基层一级的“随营军校”。
文书全称是“文书兼军械员”,职责是负责各种文案,拟制各种训练方案、计划、周进度表,拟制各类请示报告通报总结,登记统计学员训练成绩,负责各类训练所需武器弹药、器材教材的申领、管理、分发。
那时候的作训股也称为生产股,团轮训队归他们主管。除了办队,平时就是到作训股去帮帮忙抄个材料,做点杂事什么的,日子过的比连队清闲多了,也不用下田。往在主干渠边上,离团部不远的地方,一人一间房。
这年初冬的一个凌晨,大概四、五点钟左右,睡得正香的我突然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叫声惊醒。循着叫喊声出门一看,一大群人围在大堤旁边,一辆卡车倒扣在大堤道路边的一个大大的水坑内,水坑边上竖起一根高高的竹杆,一盏小太阳灯,明晃晃地照着大水坑。副团长站在坑边指挥,一群官兵拿了竹杆、圆木,在坑边一侧在撬这辆卡车,副团长喊着“一~二~三”的号子,边撬车边从已撬起来的缝隙里往外拉人。负责指挥的副团长好像姓余(或于)。
天亮后,车内的人全数被救出,扣在车里的武器装备也一件件地扒出来,其中五人巳停止呼吸,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塞满了黑色淤泥。
事故的原委是,根据团里的安排,住在湖区深处的一个营的炮兵连这天要去训练或打靶。为按时赶到训练场,这天凌晨天还没亮,就从湖内驻地向训练场乘车开进。正好团部附近大堤的道路塌陷了一个坑正在整修,这个坑又正好处在大堤道的一个S形拐弯处。这辆乘着炮兵连官兵的车打着大灯拐弯时,没想到、也没看清眼前的S路边正好有个正在施工的大坑,一下子翻进去了,车上除了人和小炮外,还装有炮弹。造成六团史上最大的非战亡人事故。
团里以最隆重的仪式为牺牲的五名战士办后事,在团部大礼赏设了灵堂,主席台上摆放着五名烈士的遗照,五口棺材呈一字形摆放在礼堂中央,五位烈士遗体都化了装,换上了崭新的草绿色军服,五角星帽徽和红色领章一应俱全,四周摆放着很多花圈。烈士的父母到礼堂去祭奠,扶老携幼,很是悲痛。停灵时,我单独去了一次礼堂。虽然我不认识这些烈士,但也去单送了他们一程。这起事故,是我平生目睹的最大一次亡人事故,也是第一次见到人的遗体。
6、大火烧战船
六团入湖生产两年间还出过一次事故,好在人员没伤亡。
那时候,团里装备的汽车少,大宗物资运输主要靠船。繁忙季节或运送大宗物品都是用装了柴油动力的机船。每逢船过驻地,由远至近传来“咔咔咔咔”“嘟嘟嘟嘟”“轰轰轰轰”不同的声音。开这种船在干渠里跑的感觉很好玩,我也学着开过几次。
入湖生产第一年的收获季节,用船把收好的稻谷从湖区往团里运输,河道很繁忙。这天,干渠河道中间的一艘运粮船突然起火,船上装满了刚收割好的稻谷,一层层堆积很高。只见火借风力越烧越大,浓烟弥漫。我们站在大堤上,干着急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它燃烧。后来怎么救援、怎处理这件事的,我们当小兵的也不清楚,只是团里开始流行了一个词,叫“刘团长火烧战船”。其实“火烧战船“跟刘团长没一毛钱关系,但他是团里最高长官,没关系也有关系了。那时我还在二营部工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