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脱狼口,又被劫道

第七章 才脱狼口,又被劫道

驴车刚转过山脚,前面十几米远地地方,影影绰绰地前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似乎手里横着一杆步枪。

雀蒙眼的时光,正是看不清楚的时候。老杨头低声对俩人说:“老叶家的,我估摸着,咱遇上别梁子(劫道)的了。”

叶允武盯着前面那两个人影,有些莫名的兴奋和紧张。兴奋是都说东北胡子(土匪)多,自己还没遇见过呢。紧张则是面对安全受威胁的自然反应。

法库大街上的小孩,没事儿凑到一块儿玩的时候,都会唱点儿顺口溜什么的,其中就有一句:“有钱的怕绑,有姑娘的怕抢,走路的怕劫,出门的怕攮。” 青草没棵的时候,一般人家都不出门。但是过年的前后,都是猫冬的季节,哪怕土匪也要散了绺子,过几天人过的安生日子。

本以为过年前后,土匪也猫冬了,回娘家道上会安全些,谁想到快到家门口了,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

老杨头低声说道:“你俩别动,我去会会他们。”

他转过头,高声道:“哎,甩个蔓。”(报个字号。)

对面俩人没动静。

老杨头又说道:“西北连天一片云,天下要钱一家人。并肩子山头蔓,碰碰码里码人。”(初到贵宝地,大家一家人。兄弟我姓杨,攀个交情,大家是同行。)

胡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和“不打懂行的。” 老杨头这几句切口,足以说明他以前至少道上混过,东北三人一匪的说法,看来还真是,现在五个人,都三个土匪了。

对面说话了,是个小年轻的声音,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因为嗓子正在变音,“瞎几把咧咧啥呢,有啥值钱的赶紧给爷扔过来。”

老杨头松了口气,低声对身后的叶允武和他娘说道:“还好,不是胡子。不过,他们有枪。”

说话的小年轻骂骂咧咧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人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老杨只顾着和两人说话,手里的缰绳没拉紧,那驴以为要继续赶路,向前走了几步。

对面的两人吓得向后跳了一步。

叶允武看得分明,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凑到老杨头跟前,低声说:“杨大爷,拿鞭子抽他们。”

“这孩子,”老杨头嗔道,“没看见他们手里有枪么?”

“那枪是假的。”

“你咋知道?”

“那枪得有7-8斤重吧,刚才那人跳开的时候,手里的枪连晃都没晃一下。那应该就是根木头。”

“你看真亮了?”老杨头问道。

“那是,干嘛忽悠你。”

“没枪咱就不怕他们了。坐稳了,咱冲过去。” 老杨头说完,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挽了个鞭花,驴车又开始向前冲。

“哎...哎...你咋冲过来了,再过来我就搂火(开枪)了。” 拿枪的那个一边退一边喊。

他一退,老杨头心里就有底了,手里有枪你还退,老早该搂火了。

他继续赶着驴往前冲,前面那两个半大小子大概看清了车上就一老头,和一小孩,还有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女的。胆气也上来了,咋咋呼呼地就要往驴车这里扑过来。

拿枪的那个正往前冲着,迎面听见呼地风声,他暗道不妙,想躲来不及了,拿起枪往头上一架,不料老杨头的鞭子是斜着抽过来的,啪地一声,抽在了他肋巴扇上,棉衣一下子被抽破,里面的棉花都被扯飞了几绺。他觉得肋下一阵钻心地疼,赶紧对伙伴喊:“小心,老头的鞭子厉害。”

他的伙伴没有吱声,不吭气地往前冲,叶允武看见那家伙身前一亮一亮的,原来是用刀的。

两个劫道的蟊贼都没有离开路,大概是等着驴车冲近的时候,跳到车上来。

老杨头暗暗着急,自己只能管住一个手里拿着假枪的这个人,驴怕这种棒子,兜头被抡一棒就直接歇菜了。他喊道:“老叶家的,看住那个空手的,别让他靠近车。”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面那个空手的哎呦一声,老杨头还不清楚咋回事儿呢,听到叶允武在叫好:“娘,你砸的真准。”

老杨头知道张淑清在拿冻梨砸人,心头一松,手里的鞭子开始啪啪啪地花式虐手里拿着假枪的那个。

拿假枪的那个实在扛不住老杨头的鞭子,掉头跑远了。

拿刀的那个本来一直顶着张淑清扔过来的冻梨往上冲,但是离得越近,那冻梨打的越疼,更近的时候,张淑清扔过来的冻梨直接冲脸上招呼,小贼挨得第一下刚好砸眼眶上,现在都睁不开眼睛了,拿手护着脸往前冲,小肚子上又挨了两下,疼的他想弯腰。

再要靠近的时候,瞥见自己的搭档跑了,心道不好,赶紧掉头跑开,刚跑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啪地一声爆响。

老杨头哈哈大笑,驴车欢快的向前跑去。

张淑清也冲着后面傻呆呆站着的两个怂货喊道:“大过年的,那几个冻梨拿回家去孝敬你老娘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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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老杨头赶着车进了拉马章村。

路边拐进去的第二家,“吁(鱼)”,老杨头让毛驴停了下来。

张淑清和叶允武跳下车,把门口用胳膊粗的树干搭的四米多宽的大门拖开,老杨头赶着车进了院。

一只细狗从房门边拐角的地方绕了过来,冲上来冲他们吠叫,老杨头牵着被吓到的驴,控制住不让它乱跑。

张淑清蹲了下来,叫了声:“犇喽。”

细狗原地愣了一下,尾巴开始摇了起来,张淑清又叫了一声:犇喽。

细狗尾巴摇的更快了,跑上来绕着张淑清不停的转圈,向她身上扑,喉咙里还发出呜咽声。

张淑清抱住细狗的头,在它的鼻子上蹭了蹭,然后躲开了细狗的舔她的舌头,指了指自家爹妈的房子,说:去叫人。

细狗欢快地跑了回去,叶允武听到细狗在房子前面“汪汪”地叫着。

本来黑着的前院,有了微弱的亮光,屋里的人点着了油灯。

张淑清向前院挪着步,越走越慢。

叶允武跟在他娘后面,心想,虽然隔得不远,但是三年才能有时间回家一次,也难怪母亲这样。

一个披着棉袄,趿拉着靰鞡鞋的身影从屋里出来,走了过来。看见张淑清他们,愣了一下,喉咙很响地问道:“二丫啊?”

张淑清声音哽咽,“嗯呐,爹,我回来看你们了。”

“快快快,进屋。屋里暖和。” 张发树一边招呼张淑清进屋,一边走过来帮老杨头把驴车停好,“大兄弟,今晚也不能回去了,再说,道黑,不好走,一会儿整俩菜,咱哥俩儿喝两盅。”

“成,喝两盅。”老杨头也没客气,路上有劫道的,还有狼,谁还敢走夜路。

门帘又掀开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一边系着棉褂在身旁的纽扣,一边走出来,叶允武知道那是姥姥。

他躲在张淑清背后,没敢绕上去喊“姥姥”。

“二丫回来了。” 姥姥招呼张淑清。

“娘,我回来了。” 张淑清趴在姥姥怀里抽泣起来。叶允武躲在他娘的身后,探出头看着姥姥,不敢吱声。

“好了,老婆子。闺女回来啦,是好事。哭啥呢,尿个汤的,赶紧地,弄俩菜,我跟老杨兄弟喝两盅。” 姥爷一边麻利地帮老杨卸车,一边跟姥姥说道。

“哎,哎。”姥姥拿袖口擦了擦眼睛,随口应道。

低头看见了叶允武,两手捧着小武的脸,笑着说:“大外孙子,来看姥姥了。”

“哎,姥姥。”叶允武说道。

姥姥已经在扯着张淑清向屋里走了,掀了门帘刚要撂下,听见叶允武这么说,明显手上慢了一下,但是门帘终究还是撂下了。

叶允武隐约听见里面说道:“这孩子不是二傻子么,咋会说话了?”

叶允武不禁苦笑,看来自己这二傻子的名头背了很久了,可能还得背下去。

“找了个大仙给瞧好了,我跟你说,那大仙可灵了,还是个大闺女呢......”后面叶允武就听不见了,估计俩人进了里屋。

他掀开门口的草帘子,老杨头和姥爷俩人,把那筐冻梨抬了进屋。

姥爷在叶允武头上抽了一记,“去里屋陪你娘和你姥姥去,这儿用不着你, 傻小子。”

郁闷的叶允武进了屋,姥姥和娘已经从里屋出来,在外间的灶边忙起来了。

借着灶坑里的火光,叶允武打量了一下屋里,自己站的这间屋是灶间,然后,左右各有两个门帘子,应该是东西屋。烧饭的锅灶接在东屋的墙根。西屋的墙根也有个洞,估计是烧炕用的。

叶允武呆呆站了一下,从自己老娘手里拿下来烧火棍,让老娘去帮姥姥忙活饭菜,自己来烧火。

姥姥和娘商量了一下,炒个土豆片,再炖个酸菜,在锅边上贴几个玉米面饽饽,然后熬大馇子粥,因为如果捞小米干饭或者高粱饭时间太耗时间。

两人说话间已经把土豆片切好了。

张淑清拿起边上水缸里葫芦瓢,磕碎了上面的冰面,舀了半瓢水倒进锅里,借着热锅,用刷锅的笤帚把锅里涮了一遍,然后从锅上的墙洞里拿出一个油瓶,叶允武看的清楚,他娘用油瓶在铁铲上面倒了一下,可能有个五六滴油,然后把铁铲放在锅底,拿过来切好的土豆片,扔进锅里兹拉一声,开始翻炒。

叶允武一边向灶坑里填着玉米秆,一边看着姥姥和他娘在忙活。张淑清拍酸菜的时候,刀啪啪啪地响;片酸菜,手贴着菜墩,然后刀平贴着手底下在酸菜的帮子上一拉,然后就把帮子撕成两片;撕好的酸菜码成码之后,很快就都变成了酸菜丝。

土豆片出锅之后,酸菜就直接下过了。姥爷他们刚好把半扇猪抬进来,张淑清上去在厚丘(猪屁股)上砍了两刀,冻得太硬,没砍动,姥爷从水缸边拿了把斧子出来,嘡嘡两下,砍了一块下来,在菜墩上剁成了寸块大小,扔进了锅里。招呼老杨进东屋炕上坐着。

让姥姥把烫酒的酒壶拿出来,要和老杨喝几盅。

酸菜在锅里炖上了,叶允武还在烧火,姥姥在帮姥爷他们烫酒,拿碗筷,老娘在一个小面缸里面和玉米面,准备贴玉米面饽饽。

叶允武起身拿了一把玉米秆塞进了西屋的炕洞里,从炖着菜的这面的灶坑里拿了一根玉米皮子着火了的玉米秆,把西屋的炕洞点着了,这样两面都烧了起来,一会儿老杨睡西屋。估计自己和娘要和姥姥姥爷睡东屋。

正烧着火,姥姥出来了,让叶允武上桌去吃饭。

叶允武来到里屋,脱鞋上了炕,坐在了姥爷身边,整个人才从一天的紧张情绪里缓解下来。

这一天,先遇狼,后碰到劫道的,刺激倒是刺激,只是刺激有些太大,人精神有些萎靡。

他萎靡的样子,在姥爷眼里却是叶允武在盯着老杨的酒杯。以为他对酒好奇,拿筷子沾了点酒,往叶允武嘴里送了过去,叶允武下意识地咂了一口,有点苦,有点辣。

他反应了过来,咧嘴朝姥爷笑了一下,拿起筷子,吃了两片土豆片。然后听老杨跟姥爷吹嘘这一路的经过,还行,老杨吹得不太离谱,就是他一根鞭子独斗双狼和双匪这事儿,算了,不拆穿他。

酸菜和玉米面饽饽上来了,叶允武饿了,夹了一筷子酸菜,吃了一口,差点烫得吐出来。

又吃了一块土豆片,屋子里太冷,有点回生了。

还是吃玉米面饽饽吧,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可是嚼着嚼着,发现这玉米面太粗,勉强咽了几口下去,噎住了。

他急的四处找水,酸菜汤太烫,不敢喝。

瞄了一圈,只有姥爷的酒盅里有水了。

拿过来一口喝了下去,还好,噎住的饽饽咽下去了,只是辣的他直朝嘴里扇风。

逗得桌上的人都哈哈大笑。

他也笑了笑,又小口咬了一口饽饽,细嚼慢咽,吃了两口酸菜。

然后就觉得天旋地转,躺倒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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