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出给她的礼物,那是一小块凝固的时间,时间上有美丽的条纹,摸起来像浅海的泥一样柔软,她把时间涂满全身,然后拉起我飞向存在的边缘。
——《三体》
一
某一天,一个轻信神秘主义的男子,坚持相信通过某种巫术,能够治疗自己的死亡恐惧症。
杰斯提面见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袍,带着乌鸦面具的医生,他颇有一种中世纪医生的风采,医生摘下面具,挺拔的鹰钩鼻格外显眼。
他支起一根拐杖,拿起一本书,径直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张,是一张破旧的地图。
“哦,这位年轻人,你需要去找的是那一个预言家!我只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见过他的身影,就像见过很多次一般,这张地图上有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我见过他的存在。”
杰斯提说道:“哦,医生,我该如何找到这种地方呢?”
“喏,这就是我的故乡,就是这个被黑色圆圈标注过的地方!”
杰斯提带着巫医的地图出发了,他不知道将来会碰到怎样的情况,但是死亡恐惧症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
穿过这条河,在那一带走过曲折的山路,很久才来到了乡村,乡村后面是大片的丛林,丛林中有一条被人走了很多次的小路,是乡村猎人上山的必经之途。
一直通到山顶,茂密的丛林才变得稀疏,再往上就可以看到裸露的山顶了,那是由几块石头组成的一个阵,简直就是英国巨石阵的缩小版。
这就是巫医口中所提到的石阵山顶,他曾经在这里眺望山脚的乡村,零星的灯光点缀在一片虚空之中,虚空中有一轮红色的月亮,在这一片血红之中,一切似乎有些不太真实。
杰斯提必须等到天黑,其实他是在等待那一轮月亮的出现,先在山顶驻扎,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待到机缘巧合,等待神迹降临。
他望着前面的石阵,陷入了沉默,石阵的顶部,是一块能够把七个石墩完全覆盖的石块,十分的平整,巧夺天工,完全不像是在自然状态下形成的。
天空渐渐暗淡下去了,他选择今天是因为这个时间是月圆之夜,巫医能够很确切地告诉他,每次见到预言者的时候,都是月圆之夜,这或许不是巧合。
那就是看今晚能不能够抓住机会了,如果预言者能够准确判断自己的死亡日期,那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如果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那么死亡将是一件注定发生,而且是一件毫不可怕的事情。
这就是巫医口中所说的药方,哼,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竟然有人迫切想知道自己死期。
像一条帷幕被拉下来,太阳很快就消失了光芒,光芒减弱一分,恐惧焦虑就会多增加一分,那是多少个太阳落入地平线之后,常有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潮汐在黑暗的海边涨潮一般,足以将午后沙滩所遗留的一切美好都吞噬掉。
遗憾的是,杰斯提没有等到那一轮圆月,乌云将星空和月亮遮蔽,山野间一片寂静,一切的危险都似乎潜藏在山头边的丛林之中,就像蛰伏已久的毒蛇,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杰斯提身上的焦灼感,正在慢慢增加,像一团火,开始慢慢燃烧,每一寸肌肤都在炽烈的火焰中接受烘烤,他急的从帐篷中走出来,环顾四周,只有黑,一片该死的漆黑,唯一能够看到的是乡村零星的灯光。
他很疲倦,走回帐篷,裹上睡袋,那一种与生俱来的警惕正在与席卷而来的睡意抗衡,他迟迟无法入睡,只能在卧榻反复辗转。
混沌,死一片的混沌,不知道是清醒还是失去了意识,杰斯提的后脑勺似乎被棒球棍打了,他从帐篷中爬出来,是月亮,一轮红色的满月从乌云中钻了出来。
神迹出现了!
在石阵的平面上,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或许是血红月球的投影,这道影子怎么形容呢?如果闭上眼睛,感觉有一个东西站在上面,如果不用力看,有些轮廓,如果瞪大眼睛仔细看,似乎什么都没有。
由于杰斯提是在混沌中醒来的,他并没有下意识的仔细看,眼前仍然是一片模糊,但是那个轮廓渐渐有些立体,甚至从某些方面能够感受到这道影子身上长着浓密的毛发,这种感觉很强烈,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决定仔细打量,但什么也没发现,只有虚空中那一道血红的圆月。
当他将视线调转方向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回归了,反复试了几次,他终于发现规律,这东西,不能用眼睛直视,就像双耳效应的感觉,你能通过双耳辨别方向,距离,甚至形状,但是就是看不到,但这又不是直接的听力所传递的信息。
他在心底里发问:这就是预言师吗?
他内心中,似乎有人回应:我不是预言师,过去,未来,现在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看过去就像看自己的脚,看未来就像看自己的手一样
他想打量一下预言师的身影,他侧过头眯着眼睛斜视,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但那道影子却很清晰,那像是一只狼,又像是一个人,他继续在心里默念:这位预言家,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我今天来就是有一事相求,你能够确定我的死亡日期吗?我不想整天生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如果一切都尘埃落定,那我将会释然,不会再害怕。
预言师:我能看到你的很多结局,只要我向前走一步,又将是不同空间下的我,简单来说,你的死亡日期存在很多可能性,没有唯一确定的值。
杰斯提:那我是存在无数种可能性吧,那我能够避免这些死亡日期吗?
预言师:很简单,你的每一种可能,就像我在散步赏花一样,我能看到花开花落的所有细节过程,你的死亡将会是不同的花,从花开到花谢。这样吧,我目前看到了你一种死亡的结局,因为我还没有游历,所以还看不到另外的一些花,你得先回去,先走出第一个陷阱。记住下个月17号下午13时52分,不要到华盛顿乔治格林大街175号去!
杰斯提:不去这个地方就行了吗?
预言师:不去这个地方就行了,听我的,同时一年之后你再来这里!
据报道:6月17号下午13时52分,华盛顿乔治格林大街,一场重大的爆炸事故导致附近的一家餐馆的人全部丧生,而这家餐厅正是杰斯提的妻子在当天强烈要求去的,当时妻子已经化妆,全部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了,杰斯提幸好在便签中加入了这个警告,他当天哪里都不去,为了出门的事情,他甚至和妻子吵了起来,但是听到这则新闻的时候,他们好长时间才缓过气来。
那场爆炸恰好就发生在13时52分,正是午餐时间,这种预言甚至能够分毫不差。他才完全相信了预言师的话。
第二年,他找到预言师,避免了一场车祸;
第四年,避免了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
第六年,避免了一场持枪抢劫案;
第十年,避免了一场逆水事件;
......
如果不是去找了预言师,他就会在见预言师的下一个月就会死去。
第十二年,他怀念起了那些与预言师相处的日子,只不过,预言师的影子越来越淡了,就像是墙上人的投影,当人慢慢远离墙体,影子越变越淡。
再见预言师,无论是怎样用眼睛去看,都看不出任何轮廓了,只能用心去听。
杰斯提默念道: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您的身影了呢?
预言师的声音似乎在耳畔响起:我马上就帮不了你了,因为我将从这个时空彻底消失?
预言师的话让杰斯提的死亡恐惧症再次发作,时隔多年,很久以前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再次将他包围起来,保持了十二年的坦然心态荡然无存。
杰斯提:那没有您,我今后怎么活下去,我不知道哪天就会死,但是最煎熬的是等死。
预言师:我没有办法,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这个空间的生物,准确来说,我来自四维空间,你能“感受”到的我虚虚实实的影子,只不过是我在三维空间的投影罢了,而且只是两个空间之中裂缝中透出来的影子罢了。如今这道裂缝越来越小,所以我的投影越来越暗淡。
杰斯提: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我可真的不想等死,这样太痛苦了,我知道我的生命中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
预言师:你唯一能做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假装告诉自己得到一条预言,自我暗示总比盲目焦虑强。
不,我真的不想这样,要么现在就死,要么就不要死了,预言师,你能带我去四维世界吗,那样我能看到我的未来。
预言师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无法在到三维世界展现自己的神迹了,既然这个人已经想去那个世界,为何不直接带他去呢?能够看到清晰的未来也好!
预言师:好吧,但是你得考虑清楚,我会帮你穿过这条空间裂缝到四维时空中去,但是进入之后再也回不来了,你的一切,将会是非常清晰的,不用再需要预言了!那个多出来的维度,就是时间轴。你站在石阵上来吧!
杰斯提毅然决然站在平面上,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有一道撕裂的裂痕,那一道裂痕仿佛慢慢往下移动,一点点将他吞噬。
预言家:准备好了吗?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杰斯提:没问题。
那一道空间裂缝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地吞入腹中,一点都不剩。
杰斯提的意识被无限放大,他向前看,仿佛看到无数个自己在向前走,然后回头,看到无数个自己向自己走来,他的意识可以在这无数个个体之中流转,他的意识可以到最前面的自己,也可以到最后的自己,未来和过去的一点一滴无比的清晰。
预言家: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他看向预言家,终于看到他单个的身影,从一个平面上看,他的样貌极像自己曾经在电影中看到的狼人,预言家的无数的个体,也在向时间深处延展。
杰斯提:我好像一点都不迷茫了,因为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焦虑,甚至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状。
预言家:是的,以你们三维空间的角度考虑,你看脚掌和手掌就像看过去和未来,你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你成年了自己的模样无法再次改变一样,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四维空间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一切都变得毫无期待,你害怕吗?
杰斯提:好像一切又变得死气沉沉,没有期待,但是我又回不去了,我现在还是去看看我的“手掌”吧,我想知道我的身体延伸到哪里了?
预言家:你可以去感受,就像感受到你手掌上一块伤口的疼痛一样,感觉很快就到了!
杰斯提:我感觉到了,那时的我走的很安详,我七十岁了,暴毙而亡,头枕在妻子的大腿上平静离去,没有任何意外和悲伤,也许我在恐惧的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就像追求自由的自己反而给自己建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从此以后再也出不去了。
预言家:可以,我无法帮你看到结局,请原谅,现在一切陷入停滞,直到永恒,在四维空间中,直到永恒,你后悔吗?
杰斯提:说实在,是有点,但是现在已经悔之晚矣,如果没有办法,那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
四维空间也能看到星空,但是星星就像一条条线段一样,延伸到黑暗深处,由暗到明再到暗,由细到粗再到细。
在这片时间的荒漠中,杰斯提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一切尽收眼底,却又无法改变,无聊之时,他参观“身体”的各个地方,似乎要将自己命中注定的、永恒的人生过上无数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