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叶丰泽
01
今天是我成为“一号专车”驾驶员的第一天,我挺兴奋,也有些紧张。
我本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公司员工,没什么大本事,快奔四十的人了,可还只是一个财务主管。
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升不到总监职位,因为我不具备管理者的魄力和能力。一句话,人格魅力不行。
财务主管的工资很尴尬,说高,实在是汗颜。说低,又会被大众笑我矫情。
可是我自己知道生活是多么无奈和不易啊。
每个月除了还房贷,给孩子交托儿费,给双方父母汇款,还得有必须的生活开支。妻子也是普通员工,一个月下来没几个钱拿。
所以,我们的生活说拮据,那是夸张了。比起底层人民,我们应该偷着乐吧;但说是忙碌不敢歇息的可怜中产阶级,那是非常准确的。
多少年了,我们也没出去旅游过。有了孩子之后,花钱真是如流水,止都止不住。好在妻子顾家,从来也不跟我要化妆品,更是很少逛街购物。双11,双12这些诱惑,她都淡然面对。可是她越是淡然,我越是愧疚,妻子真好,而我觉得自己真是无能。
那天看到“一号专车”的广告,我心中一动。我的驾龄不短了,而且开车极稳且遵守规则,为什么不去试下这个新的职业领域呢?况且我人斯文友善,脾气好,长得也干净帅气,符合”一号专车“的宣传亮点。
粗粗算了一下潜在收入。我惊呆了,这可比我在公司里当个财务小主管要诱人多了。而且时间自由,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安排,统筹规化,挣多挣少我说了算,既能照顾了家庭,还能有不错的收入,时间上也自由;而且我猜每天接送不同的客人,一定是件有趣的事情。
说服了自己,劝服了妻子,我踏上了人生充满挑战的征途,这对我来说,真是不曾想过的。要知道我的性格 一直挺”面“,也有些安于现状。有时想想,妻子能接受我这样一个没什么血性的男人,也是委屈了她。
02
今天第一天上班,换了身体面干净的行头,剃了胡子,用了漱口水,备了益达。又在收拾干净的车上摆上了车载薰衣草香料,放了一箱依云矿泉水和餐巾纸,柔湿巾。我希望上车的客人们能有舒适放松的感觉。
”叮叮“,没想到一大早就有了单子。我没犹豫就按下了接单件。哈,其实应该从容一点的。后来知道:司机也是可以选择客人的。
其实“一号专车”不愁没单接。它比起普通的出租和滴滴,多了一份舒适清洁安全与惬意,这与一号专车从业人员的素质还是有关系的。这是题外话。
导航带我到了客人家楼下,接到了我的第一位客人。一位端庄秀美沉静的女士。她上车后礼貌地问候了我,还轻声地说:“您的车真干净,味道也好闻。”
我心里挺得意,被一位优雅的女士夸赞是件美好的事情。
“梦中的婚礼”响了起来,女人接听了电话。她“喂”了一声后,许久没了声音。我好奇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在擦眼泪。
我有些慌张。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我第一天上班的车上哭泣,而且是伤心的哭泣,这令我很不安,也不知所措。
“我不相信你们是爱情。见不得光的,只是欲望罢了。”女人低沉清晰地冲着话筒说。听得出来,她在极度控制自己的痛苦和悲伤。
“你们才多长时间?偷偷摸摸在一起一年,只怪我是傻子,太信任你,才没发现。你们不过是欲望的发泄,谈什么感情?”
女人悲愤地说着,眼泪不止,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掩盖不住她心里的激动和愤怒。
“你有没有给你的情人讲我们的相识相知和相恋?有没有告诉她我们在读书时,你去西餐厅打工,我陪你走过的那长长的坡上小路?有没有告诉她,凌晨三点多,你睡得香,我却在桌前为你打论文?”
不知对方是不是在沉默愧疚,反正女人的质问没有停止,而且说的情真意切,我听了都感动,那个跟她有过感情,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珍贵回忆的男人,不知是什么感触。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却抵不过你们一年的欲望,是吗?我跟你说,我不求你,谁离开谁都能活,而且我会活得更好。只是想提醒你:你情人能给你当小三,就一定能给别人当四五,两个没有道德底线,不懂珍惜,没有真情的男女,你们确实应该在一起。我当初选择了你,是我愚蠢。你现在选择离开我,是你愚蠢。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好自为之吧!”
女人有些失态,泪水奔流出来,声音也无法控制地响亮起来。我又望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她狠命地按了结束键,然后双手捂住脸庞,哭出了声。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这种情况下女人也许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我缄默不语,注视前方认真开车。
过了许久,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女人幽幽地对我说:“师傅,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太激动了。没想到的事情发生后,除了难过之外,我挺慌乱的,见笑了。”
我从后视镜看她,然后由衷地说:“没有,您客气了。您刚刚说的话没错,而且说的有道理有力度。我不便多嘴,只是想说,无论如何,您那位在没有结束现有婚姻时,就开始新的感情,是错误的,是对您的伤害。这是我的观点。希望您坚强点……”
女人捂住了嘴,哭声依然可闻。“谢谢你师傅,谢谢你对我说的话。你是好人,很难得你有这样的想法,现在社会的人,都是只顾自己享乐,不顾道德亲情,甚至不理会别人的死活。我会记住你的,谢谢师傅。”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把她送到目的地,看她下车,目送她远离。
再度上路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这女人挺可怜,但是离开一个没有道德底线,不顾感情的男人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我想我的妻子了,我想好好待她,一辈子对她忠诚,不让她遭受背叛的伤害。
03
寻找那个小区,挺困难。因为导航似乎不认那条无名小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客人的方位,却晚了十分钟。我心里抱歉又焦急,所以客人一上车,我就不停地真挚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第一次来这里,耽误您时间了,请您原谅。”
客人看上去四十多岁,长得挺精神,穿着体面,看上去像公司高管。
他听我道歉,斜眼撇嘴怒声道:“你干什么吃的?司机不认识路,你当什么司机?你耽误我事儿,知道吗?我要是误了谈判时间,你赔得起我损失吗?看你岁数不大啊,也挺精神,干不了就转行吧,这么笨,没前途!”
他说得痛快,我听得恼火。我迟到了,是我的错,我真诚道歉,没奢望他能原谅我。可是这么口不择言地说我,我挺难过的。
我生来性格懦弱,不愿与人发生冲突。现在做了司机,更要忍辱负重,不能得罪客人,否则他一个投诉,我这一天应该就白干了。
想想我善良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我收拾好心情,咽下所有不平和愤怒,再次跟他道歉,然后默默认真地开车,希望早点到达目的地。
途中,他的手机响了。他颐指气使地冲着话筒哼哼了一下,随后突然坐直了身体,双手握着手机,虔诚卑微地说:“啊,李总!您好您好。啊,方便方便,您说.....!啊,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您给我那么大一笔生意,我安排您儿子去实习这么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啊。您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哈哈哈。”
他点头哈腰,声音激昂,表情亢奋地冲着话筒利索地说着,全然没了对我和刚接电话时的颐指气使,就好像李总就在他眼前,而他正在不遗余力表现他的虔诚和孝敬。
挂了电话,他又恢复了趾高气扬。“还有多久?快点啊,别给我耽误事儿!”
我加大了油门,送到了他。他下车时,没有说句谢谢,高傲地走了。我冲着他的背影说谢谢,道再见,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其实,我心里知道,我不想再见到他。
04
肚子饿了,却也有点被他气饱的感觉。安慰自己说:我迟到在先,他怪我也没错。虽然出言不逊,是他涵养欠缺,但是我应该反省自己。通常人在反省自己以后,也就不再那么生别人的气了。
这样想想,心里舒服了许多。停车去买了一个饭团,就着矿泉水,我吃得香。
吃到一半时,又来生意了,我包好饭团启程,这时心情已经平静,甚至有些愉悦,因为又要挣钱了。
上车的是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孩。他看上去像个学生,斯文干净正气沉静。我们几乎同时问候了对方。不同于其他客人,他坐在了副驾驶。
我本不善言辞,都说一号专车司机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跟客人聊天。我其实不擅长,会冷场。好在一号专车的客人们都会坐后面,我可以用距离做挡箭牌。
可是今天这男生坐在了副驾驶,这让我有了压迫感,冷场会让我不舒服。所以我主动跟他聊了起来。
“还在读书吧?”我转头看了他一眼。
“嗯,高三。”男孩简短地回答。
“哦,那一定很辛苦,不容易啊。”我由衷地说。“高三能扛过来的,都是好样的,你加油,一定考个好大学。”
男孩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大哥你知道吗,我其实觉得活着特别没意思。”
我心里一惊,脚下意识地踩了一下刹车:“怎么这么想?活着多有意思啊。你看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么多咱们不知道的事,那么多我们没去过的地方,还有你这么年轻,许多美好都没体验过呢,可不敢这样想啊……”
我急切地跟他说,希望他不再有这样的想法。
男孩抬起头看着远方,喃喃低语道:“有啥意思呢?天天被老师和家长逼着学习一堆东西。其实我自己知道学习,不用时刻盯着我啊。总得让我喘口气吧。我喜欢拉小提琴,喜欢打篮球,可是爸妈就觉得这些浪费时间,没用。我得去上课外辅导班,一个还不行,一科还不够!要一科几个辅导班的上,所有科目都要上,七天时间全部占满,晚上还看不得我睡觉。我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爸妈还觉得多了。”
男孩气愤地说,看得出来他很激动,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看来气得不轻。
“大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欺负人?我有时都在想,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就算我考不上大学,也不能牺牲我的身体和爱好啊!我想考的大学,他们不同意,非得考清华北大。难道只有这两所大学才能出人才吗?我真是觉得太没意思了,我完全是在为他们而学!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不让TA经历这样的苦难,没意义!”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但是我深深地同情他,真是不容易啊。没日没夜的学习,完成任务一样的学习,真的能学到知识吗?就算考出了高分,这样压抑孩子们的身心,让孩子们失去朝气,没了兴趣爱好,没了激情,心里扭曲,这样的他们真的能成为祖国的栋梁吗?
男孩到站下车了,我们互相道了再见,他临走时真诚地对我说:“大哥,谢谢你听我说;谢谢你对我说,我心情好了许多。”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挺难过。
05
晚上收工回家后,已经11点了。孩子已经睡了,妻子还在等我。
我洗了手,走到孩子小床旁,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他动了动,抿抿嘴,继续他的梦。我疼爱地冲着孩子笑了笑,心里说:“宝贝,我不想你将来受苦,你应该是快乐健康的孩子,你一定要这样,爸爸跟你一起努力。”
妻子从后面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轻轻地说:“你累了,一定特辛苦。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我把她拉到眼前,笑着抱住了她。
“我不辛苦,一点不辛苦。有你和孩子,我什么都不觉得苦。看到你们,就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老婆,我要永远对你们好,让你们幸福。”
我由衷地对妻子说。今天第一天上班,这三位客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越发觉得选择一号专车是我的明智之举。
它让我有机会接触不同的人们,从而了解自己以外的大千世界。而这些人们又给了我激励和满足,让我有了继续拼搏的动力,也更加爱我的家人。
我抱着妻子,吻了吻她,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去洗澡......”。妻含笑地说:“我等你......”
我们相视一笑,心有灵犀。月亮升起来了,今夜注定美妙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