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人坐在门内

喜鹊

东屋。屋前有连廊。西照太阳走不到屋里来。午后的热气挤过皮门帘，丝丝缕缕地扑在脸上。

老人坐在一张高靠背的皮椅上，正对着门。他看向皮门帘外边的院子，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

太阳很好。从老人的角度，能看到院子北边的一小块菜地。一畦韭菜，被割去的那大半部分已经又长出一根筷子那么高了。还有一张椅子那么大的一片韭菜，从去年冬天一直长到了现在，歪七竖八地，细小的身腰似乎已经支撑不住宽大的叶片。不免让人担心，一场风，或是一场雨，韭菜们就会集体倒伏在地。

一只黑色的鸟站在韭菜西边相对开阔的地方。那里，几株茄子苗刚刚长出两三片叶子。再往西边，栽种着几棵西红柿苗。也是刚刚长出几片叶子。

老人拿起放在身边矮柜子上的手杖，向前探着身子，想要挑动皮门帘，轰赶那只黑色的鸟儿。手杖够不着门帘。老人有些吃力地举起手杖挥了几下，嘴里发出哦哦的轰赶声。

菜地里，那只黑色的鸟儿并不为门帘内的哦哦声所动。它自顾自地站在菜地里，左一下，右一下地在松软的土地上啄着什么。

一丝微风穿过门帘。门帘晃动。明亮的光线随着门帘的晃动闪闪烁烁。

哦！哦！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跑进院子，看到了那只黑色的鸟儿。他兴奋地叫着扑向那只小鸟儿。

小鸟儿一矮身，飞上了横跨菜地的一根铁丝上。

小男孩扭头看到了墙边的一根竹竿。他跑过去拿起竹竿，去敲那只黑色的鸟儿。砰地一声。没敲着。小鸟儿又飞上了邻家院子里伸过来的一根树枝。树枝叶片稠密。小鸟躲在枝叶间，时隐时现。它的叫声粗噶 、憨厚。

这是喜鹊。老人说。

喜鹊？小男孩的母亲已经进到了屋内，听老人这样说，又掀开门帘出去了。她站在廊上，仰头看那只黑色的鸟儿。喜鹊长这么丑吗？叫声还这么难听！

喜鹊叫喳喳，它就是这样叫的。喜鹊叫，喜事到。多好听啊！老人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乌鸦也是一身黑，比喜鹊的个头儿大点儿……老人很耐心地向孙子媳妇解释着。

爷，你见过乌鸦吗？孙子媳妇还站在廊上看那只喜鹊。喜鹊已经从树枝上又飞到了另一家二楼的窗台上。

见过！咋没见过？喜鹊，乌鸦，麻雀……树多，小鸟也多。天不亮就叽叽喳喳地叫……

小男孩儿跑进门内。小男孩儿的母亲跟了进来。

小男孩儿看到了老人放在矮柜上的的手杖，一把抢过来。老人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一下，没拦住。

你拿老爷的拐棍儿干啥？小男孩的母亲严厉地呵斥儿子，让他把手杖还给老爷。

小男孩已经跑到了另一边的墙边。他把手杖拄在地上，右手扶住手杖顶端，左手背在了背后。他弯下腰，拖着脚向前挪移。他的嘴里发出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老人看着小男孩儿滑稽的动作，听他快要断气儿似的咳嗽，忍不住裂开嘴，发出了短促的笑声。这孩子！

你又学老爷走路！孩子的母亲见老人高兴，也忍不住笑起来。爷，太阳这么好，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老人看了看门外明亮的阳光，犹豫着说，不去了吧？光线太强，晃得眼疼，头晕……

咱就坐在走廊上，太阳照不住的！你瞧你，整天坐在屋里，不见太阳怎么行？

那有啥不行？老人眨了眨眼，说，植物有喜阳的，也有喜阴的。人也一样啊！人老了，就成了喜阴的植物了！

爷，才不是这样！专家说了，老人家应该多晒晒太阳。晒太阳补钙！

听他们瞎说！太阳要是会补钙，还要医生干啥？

要医生看病啊！小男孩抢着说。

对对对，医生会看病。老人很开心地笑了。你长大了就当医生，给人看病，好不好？

好啊！小男孩响亮地答应着，来到老人的身边，仰头看着老人浑浊的双眼，很认真地说，我当了医生，就给老爷看病，让老爷和我跑得一样快！小男孩挥动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

老人抚摸着小男孩的脑瓜顶，乐得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