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2020年,这世上唯一叫我“幺儿”的亲人离开了。在我以后的人生里“幺儿”和“婆婆”这两个称呼从此在自己生命里再也找不到一处落脚之地。

  在记忆最开始的地方,在石灰市一间不到30㎡见方的小屋里,昏黄的白炽灯下,两位和蔼的老人正望着自己开心的笑。在我人生之初的那一片风雨交加的旷野,这两位老人伸出了他们的温暖双手把我拉上岸,抱在怀里得以体验这个岁寒人间。

  我生命中这两位讲故事的老人已经陆续离去,从今以后我再也听不到那些关于曾经的故事,那些关于婆婆爷爷她们自己的故事,那些关于她们调皮儿子和女儿的往事,还有那些关于我未知世事时的懵懂……

每次我到姑姑那儿看望她,都会和她吵架,吵得厉害时,我每每准备起身愤然离开,一向强势的她都会露出期望的眼神和近乎乞求语气说“这么快就要走了啊?”“你多呆一会儿嘛!我不吵你了嘛……”

  在一次争吵中,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后,她像小孩一样发脾气说到:我知道我喜欢乱说不对,你看我这么大年龄了也改不了,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吗?!

  而如今当我加班到深夜永远不会再听到那个急切而焦虑催促我早点休息的声音

  当我生病不舒服,再也不会人端来难喝的中药,听到“让你不多穿点衣服!”之类的责骂

  有些幸福原来是这样,它的表面哪怕已是千疮百孔的布满了伤痕,却依然持续的散发着能温暖你的光。

在黄桷坪读书时,有时回家,一向空空荡荡的灶台上会有一罐炖好的香菇鸡腿;有时回家,会看到她因进不了屋吊在门栓上的一盒纯牛奶和几颗大白兔奶糖。

  这些情景,每每夜深人静,它们在黑暗里有时会像萤火般闪烁着微光,等你走近想细看时,潜伏着的巨大悲恸就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瞬间把你吞没。真正的悲伤都躲在在那些回忆里的角落,曾经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痛得你草木皆兵。

80岁后她已经发现自己记不住来我这儿的路,于是从孃孃到我这儿的时间渐渐越来越少。3年后的她腿脚也开始慢慢不利索,然后一向多话的她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与她在一起,我总是抱怨着她制造着家里的喧嚣和不安宁,可当有一天这个世界真的万籁俱寂,我心里却感到空空荡荡,那熟悉而喋喋不休的唠叨,那些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毫无意义却依然值得再说的叮嘱,原来是让我找到人生安稳感的背景声。

  你不能给她知道自己在外面承受的风雨,否则她会念念叨叨,会坐立不安,会颤颤巍巍的走来走去的焦急,这个时候80多岁的她依然想保护你为你做点什么。当时认为的神经质,现在知道有这样一份为你坐立不安的存在就已经足够美好。面对年迈的她,你需要把她蒙在幸福的鼓里,所以我总告诉她:你的孙子很好……

爷爷去世了,父亲去世了,如今婆婆也跟着离去……在这个颠沛流离的世界,在这个仅剩残垣断壁的家里,我失去了最后那堵在疲惫不堪之时可依靠着喘息片刻的墙。生命里最后的那道死亡的屏障消失了,从此刻开始自己将成为整个家庭的死亡屏障。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天堂,但我相信我们对逝去朋友亲人的想念能创造出自己有生之年里的短暂的“永恒”。只有遗忘才是真正的死去。我要带着他们陪伴过我的温暖继续活着,直到我们重聚的那天。

  我曾听说“贝多芬和莫扎特并没有死去,他们的生命只是化成乐章。”我想她们也许没有死去,她们只是变成了星星,她们看上去变成了一道以每秒30多万公里的速度远离我们光芒,其实是成为了一颗在黑夜里我们抬头便能看到的,永远守护着我们的星星。

  想到这儿,这多少让人感到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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