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花儿开(小说)
黎青屏
强读完初中回到山里头,大队没有推荐强去读高中,强不愠不怒。连翘硬荚了,强除了在生产队干活,还钻头觅缝捋些青翘晾干,积少成多,秋后拿到街上供销社收购站卖钱。
一场秋霜过后,满山遍野的树叶姹紫嫣红,山里就是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强拿着镰刀,穿行在密密麻麻的连翘簇中,挑拣那些没有分叉的枝条刈掉,收集起来,用葛条捆缚整齐,一捆一捆竖立在房前山涧潺潺的流水里。
人们都给这种连翘枝条叫黄瓜条。入冬,大雪纷纷,人们都坐在屋里,没有事干了。强抱回一捆金灿灿的黄瓜条,编撮。强编的是懒撮,喂牛用,担运牛草。强编的懒撮分大中小号,每个号都是成双成对的。卖的时候好卖。强知道,买主要买都是买一对一般大小的,挑担不偏不斜。
强心灵手巧,强吃苦耐劳,强知道过日月,强出了好名声。爹央媒婆给强说媳妇,瞅准了山里头的人才尖子萍儿。一拍即合,一说就成。
强娶回萍儿,过成一家人。农村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萍儿夫唱妇随,操持家务,喂猪放牛,齐心过日子。强去街上赶会,要担三对懒撮,大号里边放中号,中号里边放小号。萍儿鸡叫就起床给强做饭,强吃了饭,天还不亮,就早早上路了。强把懒撮担到牛市上去卖。
邻居三娃买了辆金蛙农用三轮车,逢会往街上拉人,拉去一块五,拉回还是一块五。有三块钱山里人赶会就不走路了,一去一回还能省下半天时间去干地里的活。太划算。
萍儿给三娃说:“叫你哥也坐到你喔车上去赶会。”
三娃说:“我一个车斗才多大?光他恁三对懒撮都放不下。”
萍儿想想也就是,呼哧,长出了一口气。
又过了些天,萍儿对三娃说:“明儿我去赶会,你喔车叫坐不叫坐?”
三娃说:“只要不带懒撮,谁坐车都叫坐。”
萍儿坐上三娃金蛙三轮到了街上,大家下了车纷纷付车费,三娃一一收钱,就是不收萍儿的,说是找不开,等一等。等到最后,大家都走了,三娃还是找不开,要萍儿记住,赶罢会,下午还坐他车回到村里再说。
回到村里,萍儿最后离开三娃。三娃到底都没收她的钱。三娃扬扬手里捏着的票子说:“收了这么多了,你的就不收了。”
三娃对萍儿网开一面,萍儿坐了便宜车。此后,萍儿赶会,都坐三娃的车,都不买票。时间长了,三娃开口了,可怜巴巴地说:“萍儿嫂,叫我抱抱你。”
萍儿嘻嘻一笑,说:“滚开!”
三娃还是抱住了萍儿,抱住了就不放开。手也不老实,到处乱摸。
三娃控制不住自己,又提出要办那事儿。萍儿半推半就,三娃就把那事儿办了。
牛市上交易的牛越来越少,渐渐地就关闭了市场。强金灿灿的懒撮没人要,卖不出去了。
强跟萍儿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燕,
强供燕读到初中,燕在学校寄宿,星期六下午回来过周末,星期天下午再赶到学校。忽然一个星期六下午燕就没有回来,到了星期一,学校来人落实燕星期天就没到学校。强的头都大了,到处寻找,找不到。半个月后接到了燕寄回来的家书。
燕说她跟上山那边一位男同学私奔了,落脚在齐鲁大平原上一座叫淄博的城市郊外,男同学的姑姑家,在姑姑家豆腐馆里学做豆腐。姑父姑姑承诺学会了,帮他们也开一座豆腐馆,让他们独立干。
山里边贯通了县乡公路,跑起了城乡公交,三娃的金蛙农用三轮车没有载客生意了。
忽一天早上起来,山里头双双没有了三娃和萍儿,强剩下了孤单单自个一人。日月过得没情没趣,一天天,面目憔悴,形容枯槁。
终于,萍儿回来了,跟强坦白离婚,几个回合下来,办了手续。强跟萍儿成了陌路人。年纪轻轻,腰弯背弓,步履蹒跚。强最大的弱点是不愿意做饭,吃不好,身体消耗就快。不能眼看着叫强就这样拉倒。村委会报告乡政府,送强住进乡敬老院。
敬老院管吃管穿管住,还专门有人拆洗缝补。强整日无所事事,孤苦寂寞。
敬老院建在一座土岗上,陇海铁路上下行股道从土岗两侧通过。强没事做,坐到土岗上看火车。看罢货列,看客列,看罢上行,看下行。看得腻烦了,起身步下土岗,往远处去连霍高速边上看汽车。各种色调不同,形状不一,大小不等的汽车也看腻烦了。
不知不觉中走回了山里。正是阳春三月,连翘花儿开,满山金黄灿灿。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进连翘的海洋里。连翘再也不是洪生洪长了。漫山坡上,挖机挖下一道道水平的壕沟缠绕在山腰上。连翘栽植在壕沟边沿上,排列整齐,长势繁茂。当年靠人力,在山上挖鱼鳞坑,挖抽槽整地,植树造林。哪有今天机械作业见效快呀。
野生的连翘也能人工栽培了,易管理,易采摘,产量高。这样做,山坡涵养水分。强浑身热血沸腾,按耐不住兴奋,把住一棵粗壮的连翘主干,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吃饭的时候强没有回来,院长报告了乡里,领导当即决定出动机关工作人员,排查寻找,必须找到人。接着又动员了相关村落里的村组干部配合寻找。人们找到了山里的连翘林里,强坐在连翘树下,满脸涕泪四流,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萍儿不回,燕回来。萍儿不回,燕回来……”
2020年4月9日于高铁郑州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