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篇 秋水:以道现之

2022.01.12周三阴D12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20

《庄子》外篇 秋水

    本篇运用《齐物论》的观点,极力论证万物大小、是非的无限相对性和人生贵贱、荣辱的极端无常性,旨在要人去伪存真,顺应自然,不为追求名位、富贵等而伤害天然本性。

    此篇开始,是河伯和北海若的七次对答,篇幅将近两千字。开篇说河伯欣然自喜,以及望洋向若而叹,自称见笑于大方之家,十分精彩。然后承接《逍遥游》篇“小大之辨”的话题,讲井蛙不可以语于海的道理。紧接着又否定数量上的大小差别,由万物的“量”讨论到万物的“质”。最后由讨论万物进而阐述天道,天道涵括万物、超越万物,所谓“万物一齐,孰短孰长”,同时道又遍在于万物,因循万物,所谓“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由此而切入《齐物论》篇曾讨论的“齐物”主题。文中譬喻、说理交错,韵文、散文间杂,令人目不暇接。

    次序上,虽然《秋水》篇排在外篇的中间,但是地位很高,深受历朝历代文人雅士的好评。

    清代林云铭说:“是篇大意,自内篇《齐物论》脱化出来,立解创辟,既踞绝顶山巅,运词变化,复擅天然神斧,此千古有数文字,开后人无数法门。”朱文熊先生说:“此篇论大小贵贱处,似从《齐物论》篇来,然曰‘无以人灭天’,见道之至大者仍在无为,则亦《大宗师》之旨。”又说:“此篇为庄子极得意文字。”

    本篇从“道”的高度来审视世界,认为客体对象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而且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变化着的客体对象是认识主体的人无法穷尽的,因而形成了人的价值判断的相对性。庄子“以道现之”的宏观视野,使认识不再拘泥于一隅之知,而是将人的认识引向无穷相对的广大领域。

    一

【原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1],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2]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3],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4],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5],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6]?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注释】

    [1]两涘(sì):两岸。[2]野语:俗语。[3]鼃(wā):通“蛙”。[4]虚:通“墟”。居住的巢穴。[5]尾闾:大海的出水口。[6]稊(tí):一种草,果实像小米。

    【译文】

    秋天雨水及时降下,河流水位暴涨,千百条河流注入黄河,水势非常洪大,隔着黄河两岸以及洲渚,连牛和马都分辨不出来。于是河神欢欣鼓舞,欣然自喜,认为天下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归自己所有了。河神顺着水流向东而去,来到北海边,朝东边一看,一眼望不到尽头。河神这才改变刚才欣喜若狂的脸色,面对着海神仰首慨叹道:“有句俗语,说‘听到了上百条道理,便认为天下再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了。而且我曾经听说有人小看孔子的学识,轻视伯夷的义行,开始我不太相信;如今我看到你是这样的高深莫测,使我相信这句话的确有道理啊。我要是不到你这里来,那可真是糟糕啊,我肯定会永远受到得道的人的耻笑。”

    海神说:“不能和井里的青蛙谈论大海,是因为受到生活空间的限制;不能和夏天的虫子谈论冰雪,是因为受到生活时间的限制;不能和乡下的读书人谈论大道,是因为礼教的束缚。如今你从河岸边出来,看到了大海,才认识到自己的短浅与不足,这样就可以和你谈论大道了。天下的水面,没有什么比海更大的,千万条河川流归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而大海却从不会满溢;海底的尾闾泄漏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而海水却从不曾减少;无论春天还是秋天不见有变化,无论水涝还是干旱不会有知觉。这说明大海远远超过了江河的水流,是不能加以计算的。可是我从未因此而感到自满,因为我知道我的形体来自天地,并且摒受了阴阳之气,我在天地之间,就好像一小块石子、一小块木屑存在于大山之中。我正以为自身的存在实在渺小,又哪里会自以为满足而自负呢?想一想,四海存在于天地之间,不就像小小的石间孔隙存在于大泽之中吗?再想一想,中原大地存在于四海之内,不就像细碎的米粒存在于大粮仓里吗?号称事物的数字叫做万,人类只是万物中的一种;人们聚集于九州,粮食在这里生长,舟车在这里通行,而每个人只是众多人群中的一员;一个人与万物相比,不就像是毫毛之末存在于整个马体吗?五帝所续连的,三王所争夺的,仁人所忧患的,贤才所操劳的,全在于这毫末般的天下呢!伯夷以避让而取得名声,孔子以言谈显示渊博,他们这样夸耀自己,不就像你先前在河水暴涨时的欣喜若狂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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