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地狱 一念天堂

                      一

      原来，我是个孤儿，这么多年以来。

      原本，我并不是孤儿，只是，在妈妈离开人世的时候，我愤怒了，我恨她的无能，我恨她的软弱，于是，我便将她尘封了，将她变成了一缕烟，关进了一个魔鬼的瓶子里，永远地塞上了瓶塞，扔进了大海里。在妈妈离开人世的三十八年里，我从来不曾想过她。

      38，原来并不是偶然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一个数字，我妈妈在她38岁那年走了。冥冥之中，我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悼念着我的妈妈。

      在妈妈离开人世后的爸爸，我想，他的世界再次轰然倒塌了。而我，却要求那个男人一无既往地爱我，将所有的爱都给我。终于在某一天，那个六岁的小女孩拉着爸爸的衣袖说：“爸爸，我感冒了，带我去医院好吗？”爸爸的眼神里不再有温柔，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多喝开水，去什么医院？”

      那眼神、那语言，把那个年幼的黄毛丫头冻在了原地，那个捧她在手心里的爸爸呢？那个她一出生，便去给她买了最时兴的红肚兜的爸爸呢？那个只给她吃着锅里一口碗盖着的白米饭的爸爸呢？那个带她出去玩，把她脚夹在自行车上心疼不已的爸爸呢？

      ……

      于是她便以为她失去了全世界，于是她便放弃了自己。

                      二

      小时候跟着大姐，别人问，你喜欢哪个人做你姐夫？

      小丫头仰起脸，天真而认真地说：“大姐喜欢哪个，我就喜欢哪个。”

      大家都笑了，说这丫头，好乖巧。

      曾经，我也以为这很好，我以为这才算是爱大姐，而今，再想起这句话，再次去看那个乖巧的小丫头，一阵一阵的心酸。原来，在那么小的时候，甚至更小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把那个可爱天真的黄毛丫头丢失了！她或许是被埋在了我家院子的那棵广柑树下，或许是被埋在了家门前的那片晒谷场上了，谁知道呢？或许，更早，一岁或者三岁的时候，便被自己埋葬了。

                    三

      你是不是把现在的家庭过成了原生家庭中你父母的样子？

      这句话，如雷轰顶。

      从小失去妈妈的爸爸，他害怕再失去，他不允许高中毕业的妈妈去离家远的地方工作，不管妈妈当时有多少的机会。

      而今，老公声嘶力竭地反对我出门学习。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害怕失去至亲挚爱，只能用他的愤怒来表达自己的恐惧。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看到自己的灵魂飘荡在空中，附身看着自己在人世间的所有演出，看着自己演绎着所有的悲欢离合，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可怜的人，看着那个小丫头冷笑着，拿起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自己的身上，血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上，然后抬头问爸爸：“你看到了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要我自己了！”那个眼神里的冷酷无情，与当年广柑树下，爸爸的眼神一模一样。

      恍若梦境，恍若隔世！

      还记得那一天，阳光灿烂，而我却呆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缩成一团。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爱怜地说：“你怎么就将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向往阳光，我却将阳光关在了门外！

      我向往爱情，我却将爱推向了远方。

      我向往自由，我却用细细的绳子将自己捆绑起来，动弹不得！

      ……

      就是这样矛盾着，纠结着！

          我忘了这只是一场梦，我演着演着，进入角色了！我痛苦着我的痛苦，伤心着我的伤心，委屈着我的委屈，愤怒着我的愤怒……

                      四

      该结束了，所有的一切！

      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我想，我是幸运的，我遇到了一个世间最好的男人。

      当我将剩菜放到冰箱里，准备第二天再吃时，我的男人很生气，当我把一点点烂掉的桃子切掉，吃剩下的部分时，他很生气……我才明白，他在教我如何爱自己。

      当我念叨着想吃什么时，晚餐桌子上就会出现这道菜；当我和他提起我想要某样物件时，他会认真地挑选、比对，然后买下；当我躺在病床上时，他衣不解带……我看到了，他对我的爱，深沉的爱。

      只不过，当我俩都幻化成孩子时，我们都期望能够得到对方所有的爱，我们在索取里愤怒，我们在索取里哭泣，我们在索取里绝望……

      你呢，在渴望爱里面迷失了自己吗？

                            五

      我跪下，找到来时的路，去寻找那个被我埋葬的自己，我裸露着双手，我用我裸露的双手，一寸一寸地刨开泥土，我要将那个黄毛丫头挖出来，我要用我温暖的怀抱，将她拥抱，我要唤醒沉睡的生命，我要赋予她力量，我要温柔地对待她，我要告诉她：我爱她！我爱她的坚强，爱她的韧性，爱她的善良，爱她的幼稚，爱她的愚蠢，爱她的愤怒，爱她的报复之心，爱她……我爱她，无论她是怎样的！

      我的手指鲜血直流，可是只要我看一眼我的手指，伤口即刻愈合。我知道，我的眼神不再是冷酷无情，我的眼神里不再是阿谀奉承，我的眼神里不再飘忽不定，我的眼神里不再是犹豫不决……我的眼里，不，不止是我的眼神，我的身、我的心都充溢着爱，我知道，泉眼无声，却细水长流……

      我依然有点困，我依然在逃避，我知道，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眼里还有恐惧，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记得斯佳丽在战争期间，拼死回到家，希望能如往常一样，躲进妈妈温柔的羽翼下面，靠在爸爸宽厚的胸膛中时，却发现家园被毁，妈妈离世、爸爸疯癫，整个家的担子落到了她身上时，隔壁奶奶对她说：“人，还是要有害怕的东西，否则活着，也没意思了！”

      生而有惧，生而有乐，生而有忧，生而有望……这才是人生，不是吗？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我只是来到这个世界来做个梦，走完这一世，我又将来到下一世，我就是一个在天上飘乎不停的灵魂，我有何惧？我有何怕？错又怎样，对又如何？

      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