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下)

爷爷和奶奶原来是戏班子的主要人员,奶奶旦角一姐,不仅姿色不俗,唱功顶呱呱,名副其实的台柱子。当时追求她的人排成队,随便挑。爷爷二胡拉奏技术过硬,曲终人散时似乎空气中还回旋着余音,奶奶就喜欢结束后回味这种感觉。

两个穷苦孩子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7、8年,戏班子里禁止内部成对,违反者即刻扫地出门。爷爷追求奶奶没费什么功夫,水到渠成的事,但是不敢违抗禁令。两人私下来往一年后,不幸的事情发生,奶奶怀孕了。

本来想指望着奶奶再唱个两年,多赚些钱的班主又气又恼。小花旦还没成熟,还需历练个一年半载的,这眼下怎么办?爷爷人善又耿直,知道自己犯错在先,让奶奶继续唱到无法穿戏服的时候,同时加快练就新花旦,并且这段时间自己不要工钱,两人磕头谢过罪,这事就这么定了。

事情总是不按照预想的发展,奶奶一个月后害喜严重,吃不下饭喝不下汤,吐得人憔悴不堪,更别提正常上台唱戏了。多亏遇上好班主,没有按照班规惩罚,给了他们最后一笔散伙费,让他们自己离开。

天蒙蒙亮,爷爷背着二胡,两手提着两个大包袱,奶奶早上没吃东西,人看上去无恙。望着陌生的房屋和石板路,不知道该往哪走。两个不到20岁的的大孩子对未来一无所知,他们这行的规矩,离开后不得在以任何形式做与唱戏有关的营生。

他们的钱不够租屋,没有手艺,实在没有办法安顿下来。他们原来想找大户人家,给人家洗衣做饭、看门护院,可是谁家要他们俩个呢?一不会做事,二身体不便,被人家没好气儿地轰赶出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走了两天两夜,造得灰头土脸。奶奶的身体反应更严重了,加上一直在奔走,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实在走不动了。爷爷手足无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先生也请不到,水壶里仅有的一点水给奶奶喝了。奶奶忽然感觉肚子痛的不行,没几分钟一团血糊糊的肉球掉在了地上,奶奶脸色越来越白,爷爷慌了手脚,急得团团转。奶奶微弱地说道,你往回赶,买些营养高的东西,估摸着咱们的孩子没了。

爷爷尽管很饿,还是火急火燎地向来处跑,来回跑了两个多小时,买了个大烧鸡,还有一包点心,奶奶吃完烧鸡,又吃了点心觉得身体恢复了一些气力。奶奶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想明白了,老天让他们轻装上阵。

爷爷突然使劲地踢了二胡一脚,二胡被踢飞出去了,奶奶没顾着自己的身子,马上跑过去捡回来,打开看看没坏,才安心地装进盒子里。爷爷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他不知道是心疼奶奶多还是痛恨自己多,要这么个没用的二胡干什么!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进戏班子的,要不是这个二胡他们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奶奶只说了一句话,我能跟着你吃上饭,你就拉曲子给我听。

爷爷躺在床上,外面的月亮透过薄薄的窗帘发着微微悠悠的光,他又想奶奶了,他的二胡专属于奶奶。奶奶走的那天晚上,月亮皎洁明亮,无私地将银白色的光辉洒向地面,这是给奶奶指路的,知道奶奶的眼睛不好。月光抚摸着地上的树木花朵,柔柔地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湖边的凉亭中,爷爷和奶奶曾一拉一唱吸引了很多围观的人驻足欣赏,结束时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不少人潸然泪下。

那次是奶奶主动提的,来到大城市里,看到很多老家看不到的美景,她总是感概,现世好哇!湖边的生活气息浓郁,勾起了藏在奶奶心底里的情节。亦或许奶奶冥冥中感觉到自己的阳寿已尽,必须要完成自己生命中的绝唱,那晚奶奶唱得极其悲苦,爷爷的二泉映月也格外凄楚,不知道这曲子是不是唱尽了生命中的痛苦?

爷爷的眼睛湿润了。奶奶这一辈子跟着他,没有说过一句苦,那苦都从曲子的调调中流出去了。临走前,奶奶不放心这一老一小的,叫他们不管现在多难,都得把书读好,这是正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照顾冬子多少年?这个苦命的孩子,将来能有啥造化呢?

“爷爷,求求你了,你就教教我吧。我们同学有好多人学习各种乐器的,徐豪杰请二胡老师一小时一节课400块,一对一到家里教课,他现在八级水平,参加市里比赛获得二等奖!”冬子有一次特别认真地对他说。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年月这东西在城里这么值钱。他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奶奶想听曲啦,拉奏一首两首的给奶奶听,奶奶有的时候也跟着唱一段两段的。

“爷爷,要不然你教别的孩子学习二胡吧,咱们比那些老师们少收一些钱,也比你干所有的活挣得钱都多。那就不用为我将来的学费担忧了!”冬子说过好几次。

爷爷想着聪明能干的冬子,眼角的泪流到了枕头上。奶奶曾经说过,她的孩子们不要学这个。

“平儿!平儿!你屋里一趟,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啥事儿,说呗,搞得神神秘秘滴。”平儿两手扑拉着身上沾的面粉。

冬子说,现如今教人学二胡能挣大钱,一节课一小时400块!

哪有那好事?甭蒙我。

真的,冬子亲口对我说滴。

平儿斜着眼儿看着爷爷,爷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严肃像,正等她回话。平儿知道这事真滴,她沾着面粉的手缕了缕额前的灰白头发,皱皱眉头,眨了眨眼睛,笑了。

爷爷,爷爷!你今天没去拖垃圾桶吗?冬子大声叫着爷爷。爷爷猛然醒来,一拍脑袋,坏了!今早要罚钱了。爷爷随手抄起裤子,将双腿登进裤管儿去,拖着鞋往外跑,电动三轮车似乎唱着和谐的歌,呜呜、呜呜地声响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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