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自然之物,天性中就有追求自由的基因,社会制度、宗教信仰、道德理念等内容都是人造的因素,是为了维持社会统治而强加在人们的身上的束缚,有些是合理的,有些是反人性的。这就产生了现实和理想的距离,人性和宗教的违背,世俗和道德的冲突。
《雨》是毛姆于1927年创作的短篇小说,这是一部他成熟时期的经典作品,讲述了在美国海外殖民地西萨摩亚的帕果帕果港,因为疫情和暴雨而滞留此地的传教士戴维德森,对汤普森进行宗教救赎而失败的故事。毛姆以冷静、讽刺、怜悯的文字,深刻地剖析了人性的弱点。
一、 宗教本应是人们的避难所,却成了土著人的受难场
戴维德森夫妇是阿皮亚的传教士,阿皮亚是美国的海外殖民地,那里热带岛屿,土著居民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他们种植菠萝、香蕉,穿着印花布短围裙,喜欢唱歌跳舞,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可是传教士来了,强迫女人改穿宽大的长罩衣,男人都改穿长裤和汗衫。对他们灌输原罪意识,不仅通奸是罪恶,撒谎偷窃是罪恶,衣着暴露、跳舞、不进教堂也是罪恶。女人裸露胸部是罪恶,男人不穿长裤也是罪恶。
土著居民不服从,他们就采取强制措施,强迫他们信教,规定犯了其中任何一条都必须交钱或者做苦工。比如,不去教堂者,罚;跳舞者,罚;着装不当者,罚,直到 剥夺他们的教籍。没有教籍,他们就不能卖椰肉干;没有教籍,他们就分不到鱼虾。概而言之,没有教籍,他们就要挨饿受穷,甚至活不下去。
宗教信仰本应该传播福音,推广仁爱,用仁义去感化人们信教,可是殖民者传教却是用暴力手段强迫土著服从的手段,披着博爱的外衣施行奴役的统治。
二、净化灵魂本应获得安宁,却把人推入恐怖的病态
汤普森是坐二等舱的女人,她活泼开朗,和白人、水手、土著都能友好地打招呼,打扮得整洁得体,喜欢穿白色连衣裙和白色高筒靴,肥胖的小腿将锃亮的长筒靴撑得圆鼓鼓的。她是性工作者,作者却用白色的打扮表示她是清白人。
戴维德森传教士认为自己是神的化身,有责任去拯救这个迷途的羔羊,救赎她丑恶的灵魂,于是他走进了她的房间,试图关掉她的留声机,阻止他们跳舞,结果被轰了出来。她依然跳舞开派对,传教士不屈不饶地一次次走进总督府,利用教会对他前途的影响力,迫使总督同意强制汤普森离开去旧金山。汤普森害怕回到旧金山坐牢,肯求传教士放过她,保证改过自新。可传教士不肯放过她,逼迫她忏悔,让她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她病了,她求医生帮她向传教士求情,向总督求情,还是被无情拒绝,汤普森只能跪在传教士面前,泪流满面,表示洗心革面,愿意接受传教士的惩罚。只时的她头发乱蓬蓬披散着,整个人看上去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失魂落魄、胆战心惊,已经完全没有先例前的趾高气扬和冷嘲热讽。从那天起,戴维德森到她房里接受她的忏悔,他离开片刻,她便恐惧万分。传教士坚持送她去坐牢 ,将她迷失的灵魂带回到耶稣慈爱的怀抱。在传教士的精神洗礼下,她变得面部肿胀,目光呆滞,脸不洗,胡乱用湿毛巾擦了一把,头不梳,胡乱用头绳扎了一下,身上套了件脏兮兮的睡衣。床铺不整理,屋内一片狼藉。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原定要送汤普森走的早上,传教士突然自杀了。这下子她解脱了,不用走了,雨停了,天晴了,她恢复了活力,穿上了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高筒靴。
汤普生这个单身女人,她快乐地活着,和所有人友善,当性工作者是她的谋生手段。传教士既没有关心和资助她的生活,也没有帮她找谋生工作,而是站在道德高点判她有罪,借强权送她入狱。她无奈只能向他屈服,他肆意羞辱她,精神折磨她,肉体上占有她,把她从充满活力的小姐变成病魔缠身的罪人。妓女和传教士,到底谁的灵魂需要拯救呢?
三、理想本应是人生的追求,却成了阉割人性的屠刀
戴维德森是传教士,刚出场时,作者这样描述他的外貌,外表松垮苍白,似死尸那样可怕,嘴唇饱满性感,内心像藏着一团火。短短几句话就把传教士伪善的形象刻画了出来。
“他长相奇特:身材又高又瘦,四肢松松垮垮,双颊凹陷,颧骨突出,脸色犹如死尸一样苍白,但嘴唇饱满性感。他头发很长,眼窝深陷,眼神忧郁,但手形很美,手指又大又长,显得很有力量。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的体内好像埋藏着一团火。”
在他夫人的介绍中,戴维德森是神的化身,代表着正义,他道德高尚、人格完善,是一个不畏艰险的人。他懂医学,随时都有可能去各个小岛给病人看病。雨季的太平洋暴风雨肆虐,连乘坐捕鲸船都不太安全,他却一个人驾着一叶扁舟出诊。只要有人生病或发生事故,他从不犹豫,立刻出发,有好多次,他从船里向外排了一整夜水才保住性命。
他有坚定的宗教信仰,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想把自己的教区建成模范教区,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面对困难和危险,从不畏惧,而是把这当成上帝交给他的任务,认为无论是狂风怒号,还是巨浪滔天,都是上帝的旨意,上帝不会弃他不顾。
他认为汤普森道德败坏、灵魂肮脏,不顾她的真实处境,想方设法促她受惩罚。但他被自己内心的欲望所吞噬,借着仁爱上帝的名义,干着卑鄙可耻的勾当。他“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支撑着”。他的神性要求忠于宗教,他的人性抵不住原始的欲望,两者在内心进行人神的斗争,最终绝望地自杀。
宗教不仅把非信徒变成病人,也让忠实的信徒变成死人,揭示了宗教的伪善和反人性。毛姆主张人生无意义,赋予真善美人生才有价值。而戴维德森是个虚假伪善的人,汤普森是个真实善良的人,用伪善去改造真善注定要失败。
四、“雨”的寓意和反转的结尾
大雨是故事设置的场景,从所有人下船到故事结束雨不断地下,营造出一种闷热、压抑、灰暗、难受的气氛。也是交待故事发生的地点太平洋岛屿,带有热带的异国情调,更主要的是寓意教会的势力像无边的大雨一样,让人害怕,滋生着蚊子苍蝇,让人生病,把人拖入苦恼和绝望的境地。
这里的雨水不像我们英国的那样轻轻落在地上,而是毫不留情使人害怕,使你感到大自然原始力量的邪恶。雨水不是倾盆而下倒像是决了堤似的。这好似洪水自天而降,打在那个瓦楞铁皮屋顶上一无间息,使人达到疯狂的程度。看来雨水也会狂怒。有时使你感到如果它再不停息,你会尖声叫喊起来,然后,你又突然觉得无能为力,好像你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只有苦恼和绝望。
小说采用先扬后抑和反转式结尾的写作手法。主人公戴维德森出场时是一个对宗教信仰无比虔诚、对宗教事业无比狂热的宗教卫道夫形象。他对不道德、不符合上帝精神的人或事物嫉恶如仇,具有非凡的勇气和顽强的毅力,只要宗教需要,他会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为了传教布道,甚至在恶劣的天气出海,不怕死亡。到结尾时来了一个180度的反转,戴维德森是个管不住自己男性的欲望,借上帝之名行苟且之事的人,彻底颠覆了最初的正面形象,这个结尾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