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消费社会,谁能成为社会大众关注的焦点?

当今社会,物品的过度消费(也就是浪费)现象,已经成为一个非常普遍又严重的问题。

就像这个“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案例所揭示的:一位女士购买一件奢饰品牌大衣,穿过几次后拿去干洗,发现衣服出现质量问题。反映到店家,店家说,购买我们的品牌衣服的人,一般都是穿一两次就不穿了,设计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干洗的问题。

就是说,在生产环节上,生产者就没打算让一件物品坚固耐用;再贵的衣服,也只是一个易耗品,即使它价值不菲。

而仅在四十多年前,衣服这种东西,在大众观念里,还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耐用品。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缝纫机,妇女的经典形象,就是不停地缝缝补补。人们穿的衣服,总是会带有一些补丁。

改革开放以来,这种现象就逐渐消失了。衣服没有穿坏的,都是穿过几年后,因式样的落后或本身的陈旧而被淘汰。

除了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是这样。抱有传统简朴美德的人们不禁大声疾呼,要保持和发扬艰苦奋斗的传统。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呼吁的成效可想而知。

事实上,我们今天遇到的,发达国家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遇到了。这种风气变化背后的社会机理,也早有思想家做过解释。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在1968年出版的成名作《物体系》一书中,讨论了物的消费现象:

“从一开始就必须明确指出,消费是一种积极的关系方式(不仅于物,而且于集体和世界),是一种系统的行为和总体反应的方式。我们的整个文化体系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

他揭示了大型技术统治组织是怎样引起无法克制的欲望,而且又是怎样创建了用以取代旧的不同阶级区分的新的社会等级:“无论是在符号逻辑里还是在象征逻辑里,物品都彻底地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功能失去了联系。确切地说这是因为它们对应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是社会逻辑,也可以是欲望逻辑——那些逻辑把它们当成了既无意识且变幻莫测的含义范畴。”

在1970年出版的《消费社会》一书中呼吁:“砸烂这个如果算不上猥亵的,但算得上物品丰盛的,并由大众传媒尤其是电视竭力支撑着的恶魔般的世界,这个时时威胁着我们每一位的世界。”

人类社会进入丰盛时代,人与物的关系彻底转变

我们已经进入一个物质产品极大丰富的时代。鲍德里亚说:

“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它构成了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恰当地说,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OBJETS)的包围。”

在这个时代,人们再也不必担心物质的匮乏。在过去,一件物品是可以活过数代人的生命的,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有自己的“传家宝”。富人传下的,是老房子、老房子里的家具、各种金银珠宝,等等;穷人则也会把各种实用物品,一代代地传承。据说旧社会的一个贫农家庭,一件旧大衣传承了一百多年。

穿越时光传递到下一代的物品,往往带有历史的信息与情感。在当今时代,人们对于物的尊重无法保持:

“在以往的所有文明中,能够在一代一代人之后存在下来的是物,是经久不衰的工具或建筑物,而今天,看到物的产生、完善与消亡的却是我们自己。”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住过很多房屋,用过很多家具,穿过很多衣服,人在时光中走,物品则如蝉蜕一般不断变化,又怎么会对这些不断消失、不断更新、不断被更好的替代品替代的物品,有敬畏感呢?

同样,今天的人们也不理解,曾经有过为了保护财产而牺牲个人生命的理念。

为什么人们要浪费?消费背后是优越感在作祟

造成浪费的原因不仅在于获取物质的简单,还有更深刻的社会原因。正如鲍德里亚指出:

“所有社会都是在极为必需的范围内浪费、侵吞、花费与消费。简单之极的道理是,个人与社会一样,在浪费出现盈余或多余情况时,才会感到不仅是生存而且是生活。这种消费可以发展为“消耗”,是地地道道的破坏,而且具有特别的社会功能。”

物品是拿来用的。只有超过必要限度的消耗,也就是浪费,才是真正的生活而非生存。

在过去,只有贵族阶层才能做到这一点:

“在任何时代,君主贵族阶级都是通过无益的浪费(wasteful expendi-ture)来证明他们的优越感的。源于理性主义和经济学用途的概念,要从更为广泛的社会逻辑角度来考虑。但浪费远远不是非理性的残渣。它具有积极的作用,在高级社会的功用性中代替了理性用途,甚至能作为核心功能——支出的增加,以及仪式中多余的“白花钱”竟成了表现价值、差别和意义的地方——不仅出现在个人方面,而且出现在社会方面。”

浪费,从社会功能的角度上讲,是有其作用的:主要是体现一种优越感。

为什么人们迷恋那些电影明星、富二代?

很多人奇怪、感慨当代社会年轻人不崇拜科学家、劳动者等体现劳动创造财富的公众人物,而是崇拜影视明星、富二代等不创造社会价值的人物。

鲍德里亚认为这背后体现了社会转型的机理。鲍德里亚提出,当代社会是“消费社会”,区别于以往的“生产社会”:

“在消费社会,生产者不再是被崇拜的优秀人物,消费者才是。生产主人公的传奇已到处让位于消费主人公。‘自我奋斗者’、创始人、先驱者、探险家和垦荒者伟大的典范一生,继圣人和历史人物之后,竞演变成了电影、体育和游戏明星、浪荡王子或外国封建主的生活,简言之,成了大浪费者的生活(即使是强制命令反过来常要求表现他们“简单的”日常生活、买东西,等等)。”

在消费社会,能够引领奢侈消费时尚的人物,自然就会成为社会的焦点。他非常正确地指出:

“这些人之所以成为杂志和电视专栏的中心人物,是因为他们身上值得夸耀的总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们履行着一个极为确切的社会功能:奢侈的、无益的、无度的消费功能。”

50年前,也就是鲍德里亚写下这本书的时候(1970年),这种现象主要是在西方社会;在我们社会是完全不存在的。用了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消费社会》所揭示的揭橥的现象,也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常态;我们社会,竟然成为奢侈品的主要市场!

让·鲍德里亚

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 1929—2007年),1929 年生于法国东北部兰斯的平民家庭,祖父是农民,父母为普通公务人员。他在巴黎获得了社会学博士学位,曾任教于巴黎十大和巴黎九大。从1968年出版的《物体系》开始,他撰写一系列分析当代社会文化现象、批判当代资本主义的著作,最终成为享誉世界的法国知识分子。

其代表性论著有:《物体系》(1968 年)、《消费社会》(1970 年)、《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1972 年)、《生产之镜》(1973 年)、《象征交换与死亡》(1976 年)、《论诱惑》(1979 年)、《拟真与拟像》(1981 年)、《他者自述》(1987 年)、《冷记忆》(五卷,1986~2004 年)、《终结的幻想》(1991年)、《罪恶的透明》(1993 年)、《不可能的交换》(1999 年)等。

2007 年3月6日,鲍德里亚因病去世。

——《消费社会》随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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