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姚夫人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云鹤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我被抓之后,是泠梧跟姚丞荀说,我对你意义重大,可以用我引你出现。我这才保了一条命,可他好像…又很恨你…”
“还有,我与娣先生来这几日,也摸出些姚家势力,以姚丞荀的人脉,他真想找你,我们未必拦得住。”
“可在虞城那几日,夜袭梨园的人是姚家人,除此之外,就再无人打探过你的消息。可从其他地方的酒馆和鹰卫传信看,想找到你的人着实不少,可他们却好像刻意避开了虞城。”
“泠梧他…真的背叛你了么?”
温从戈微微垂首,断掉的线早就链接起来——
那孩子虽然赌气行事,却也在暗中帮他。他心中有数,没有回答云鹤的其他疑问,只轻笑着摇了摇头,回答了最后一句。
“他没有背叛我,从来没有。”
一别经年去,任道江湖远。
少年不是那个少年,又仍是那个少年。不屈尊命运,亦不甘于平庸。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云鹤是个病人,受了伤需要休息,温从戈喂了他几粒伤药,伤药起效,他躺在床上便昏昏欲睡。
温从戈无事可做,坐在床边闭目小憩保存着体力,毕竟接下来,他还有场硬仗要打。
魏烬在外头寻了些碎冰,裹在帕子里又怕太凉,便傻傻地拿手攥着冰雪,等手上温度降下来,才凑到温从戈身边,用手敷着他有些红肿的脸颊。
温从戈睁开眼看了魏烬一眼,魏烬摸了摸他的发顶,轻声说道:“睡吧,我在呢。”
温从戈拉着魏烬贴在他脸颊上的手,用双手捂住了魏烬掌心。
“傻不傻啊你。”
魏烬睨了他一眼,小声回道:“你才傻。”
半宿无话,远鸡戒晓,坠兔收光。
窗外烟花声声,年味十足。
门扉再次被打开时天还未大亮,魏烬听到声响,就跳回了房梁,借着梁木隐匿身形。
门外的看守冷着脸,丢进来两个馒头转身关门就走,温从戈不甚在意,打着哈欠起身,将馒头捡起,剃掉外面一层染了土的地方,递给云鹤一个,又扬手示意了一下魏烬。
魏烬低下头,怕天亮突然来人,没下去,他无声开口:“我去找些别的吃食?”
温从戈摇了摇头,同样用唇型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烬抿了抿唇,又问道:“吃得饱吗?”
温从戈点了点头,指尖掰着馒头丢进嘴里,边咀嚼着,边望着阳光中的尘埃出神。
他盘算着时间,最早今日,最迟明日,行动的时间,不会太远了。
晨间阳光照下几缕,穿过窗棱,细微灰尘颗粒在空气中起浮,光就照在他的侧脸上,明晦参半。
吃过了东西,温从戈便坐在床上,倚着床头闭目养神。天光方大亮,温从戈便没了休息的心思,他于一道若有似无的花香中,睁开了双眼。
漫进屋内的阳光些微刺目,昭示着今日是个好天气。他抬手遮了遮眼前,侧头看了一眼,云鹤依然沉沉睡着。
温从戈起身理了理衣袍,叼着发带用手拢了拢发丝,拢成了个松散的马尾,再将发带随手一扎,及腰的雪色发丝高吊铺落,落了他满背。
落手时,他腕间的铃铛隔着衣物,发出细微闷响,因着玉簪给了云鹤,他来时佩戴的,只是个普通的鹿角银簪。
早在他来那天被搜身时,发上的铃铛和银簪就都被人搜走,如今只剩下这根艳红发带可用。
温从戈显然料到了姚家会搜身,不过可惜的是,姚家百密一疏。搜走的铃铛没什么用,被他缠藏在腕间的缠铃,才是真正的香铃,而他缠在腕上的腕带,已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带子。
温从戈仰头看了看,魏烬正抱臂靠在梁木上闭目养神,他百无聊赖地垂下头,站在阳光照射的地方,摆弄着腕上的束带。
门外看守的声音乍然远远传来:“见过夫人。”
夫人?这府中能被称为“夫人”的,也就只有姚承荀的妻子,那个苗北姑娘。
一个清丽的女声随之缓缓说道:“里面的人,是故人的孩子,我想与他叙叙旧,你们离远点。”
魏烬睁开眼睛,看了眼温从戈,温从戈仰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可是老爷他说…”
“是老爷让我来的,怎么?你有疑问吗?”
“没…没有。”
“那还不开门?”
“是。”
门扉开启,温从戈收回目光,转头看去,微微挑了挑眉。他正无聊呢,就有人来给他解闷儿了啊。
门口站着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华服女子,逆光而立。
姚夫人在看到温从戈的那一刻,指尖掐了掐,这孩子与她那该死的长姐,长得可真像啊。
温从戈自然没有漏掉她那一瞬间眼中的愤恨,偏她面上不显,双手交叠在腹间,端大家闺秀之姿,莲步轻移,走动间头上珠钗珠佩轻微晃动。
只气质不符,气场不足,像是硬装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看守将门扉关闭,温从戈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微抬目光看了一眼,冲她微微举了举杯。
“姚夫人。”
姚夫人虽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宜,能看出其年轻时的几分灵动。她生就一副好皮囊,与他亡母约摸只有三分像,勾唇时璨若夏花。
姚夫人如打量着物件一样打量着他,轻嗤一声:“阿姊的儿子,果真如她一般。”
一句话,便自报了身份。苗北青家女儿,青樱。温从戈母亲青雪的妹妹,也是与他有血亲关系的姨母。
温从戈倒不甚在意她的来头儿,住在姚府,便是仇人,管她是什么身份。
他执杯抿了口水,也不嫌这水隔了两夜,脸上淡然:“姚夫人莫非是找我这个故姐之子叙旧的不成?”
姚夫人笑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掌心:“阿姊若如你一般聪明,识时务,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说来,当年我还出了不少力。”
温从戈几不可闻地皱了皱鼻子,方才那花香应是青樱调配出来的香料,只她身上浮动的香气里,冗杂了太多杂质。
青樱最看不得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极了她最讨厌的长姐青雪。
她挑着眉眼,平添了几分刻薄:“青家现在以她为耻,再无她容身之地,就连她的儿子,你,也将命不久矣。临死之前,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
温从戈的指尖捏紧水杯,他无所谓别人在他临死前的炫耀,目光却因那话中诋毁娘亲的话,落在了她纤细长颈之上。
想让她血溅当场直接闭嘴。
一副好皮囊,怎就偏生了张嘴?与他阿娘明明是有血缘的姐妹,却无半分性情相像。
温从戈压下心头戾气,微微挑了挑眉:“哦?难道不是姚丞荀么?”
姚夫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珠佩叮当作响。
“荀郎怎会?你倒当真是个父不详的。那之前,阿姊倒有难能可贵的自知之明,知道我喜欢荀郎,只当荀郎是未来妹夫一般亲待。”
“那互传的情诗,亦不过是伪造的,我们本好心给她安排了一个车夫的,可谁知那车夫已死,我们只能换了人。她以为与她春宵一度的是荀郎,所以误喜欢上了他,其实不然,谁知道最后和她滚在床上的是谁呢。”
“爹也是,凭什么事事以她为主?在她做了那般错事之后,又凭什么一再包庇?!凭什么我事事不如她?!她凭什么总要压我一头?!荀郎是我的!她凭什么来抢?!”
温从戈自是不会偏听她只言片语,更何况,这只言片语其实只要细细琢磨,便会发现它的漏洞百出。
且说这身份一点,据温从戈的调查,他娘亲青雪是长房长女,嫡妻所生,而青樱身份不高,出身一般,不过是旁支过继给青家长房作为伴读的。
说得好听是过继,说的难听,不过是从旁支找了个丫头当婢女。
青家外祖不偏帮亲女儿,难道偏帮一个外人么?一个丫鬟,穿了几天绫罗绸缎,便真当自己是青家长房的二小姐了么?
更遑论后来的事,毒计根本就是青樱与姚承荀设计的,她又有什么脸站在温从戈面前理直气壮的质问?
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不止与人递信颂情,又与他人暗通款曲,其未婚夫家退婚,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计划真假参半,错综复杂,但可谓是够毒的。
温从戈扯唇笑了笑,将水杯放置在桌上:“姚丞荀那种人,可不值我阿娘去抢,他也配不上我万般好的阿娘。至于你——自也不及我阿娘一根头发丝儿。”
那最后一句,直接惹恼了青樱,她骤然丢出一根银针,眼中杀意腾起。温从戈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针尖儿刮破脸颊,徒留一道细小伤口。
温从戈不必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那针应是没入了身后的窗棂。
一激就怒的蠢女人,还没他家小花魂聪明。
青樱情绪不稳,失了风度,声音尖利:“他不配?笑话!荀郎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你和青雪又算什么东西?论样貌论才情,我哪样又比她差?!下次再敢胡说八道,你就不必再开口了。”
温从戈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臂搭椅子扶手微微支头:“你不会——你不会杀我,否则刚才那根针,也不会偏移。人最怕别无所求,又最怕有所求,可不巧,我一个亡命徒,什么也不稀罕。”
青樱冷嗤一声:“你若真无所谓,又何必只身前来?”
“嗯,你说得对,但那又如何?比起我想要的,你们想要的东西更重要。姚承荀大可以杀了云鹤,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你也可以让我开不了口,但我会很不高兴,我不高兴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也同样得不到。”
云鹤或许是他的软肋,但比起对方想要的东西,这软肋拔或不拔,便无足轻重了。
青樱几乎气炸了肺,眼前这个人,比青雪那厮,还要让人厌恶。温从戈在她盛怒之下,依然眉眼含笑的把玩着杯子,继续说了下去。
“哦对了,我似乎没说过吧?那我大大方方告诉你好了。我敢只身前来,就定然是做足了准备。”
“我来之前,把香方录里藏着的秘密交给了我的人,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他们自会把这秘密交给江湖盟的人。”
“就算你们拿到了香方录,也看不懂里面的内容,等十年八年你们研究出来,恐怕那密地也早就被人捷足先登。”
“你们谋划二十多年,如今唾手可得的东西,早就归江湖盟所有。想在江湖盟手里抢东西,你们恐怕还没那个本事。”
这当然是唬人的假话,但也足够让人忌惮。江湖盟相当于武林盟,集天下英豪,哪怕姚家江湖客众数,那也是他们不敢轻易招惹的。
姚承荀不是想要密地中的至宝?温从戈为了不让姚承荀得逞,把它交给江湖盟,又有何不妥?
这场局,温从戈看似处于下风,受制于人,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将一切牢牢地掌控住了。
毕竟一样东西经年累月得不到,就成了执念,而为了利字想要得到的东西,会让这执念更深更甚。
对于温从戈来说,谁折了都没关系,也无所谓,因为姚承荀最想要的东西,在他手里。
世事自有变数,他也不过是猜度人心罢了。
青樱脸色冷了下来:“你和你娘,还真是同样让人讨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