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父 亲
好多年前,我就有一个强烈的想法,想把我父亲的一生写下来,给后人留个纪念。因为父亲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但因为种种原因搁浅了,原因之一就是我的文化太浅,怕写不好。但今天受到儿女们的鼓励,我这个年近七十,只有小学文化的老太太才终于鼓起勇气,多年不咋写字的我又提起笔来,把我记忆中父亲的点点滴滴,加上母亲回忆的片片断断写了出来。
父亲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父亲名叫刘保喜,于1931年7月26日岀生在河南省西平县蔡寨乡刘园村,毕业于信阳鸡公山高中。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一个严厉的人,瘦高个,微黑的面孔。父亲是一个教育工作者,先是在蔡寨街教书,后调到二郎乡,又调到槐树乡教书,无论调到哪,父亲都是对工作热情勤奋。又能写会画,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先进工作者”。还到过山东参加模范教师交流会,并在山东获奖。小时候,我家的堂屋土墙上都贴满了父亲的奖状。
父亲不仅在教书育人上锦旗满屋,而且多才多艺。当过会计,工于书法、精于绘画兼剪纸;拉二胡、编剧,种花草,嫁接果木,裁剪衣服……。小时候我们兄妹五人,父亲给我们做的布衫褂子,合身又漂亮。
反右倾,父亲被迫去辽宁
父亲生性耿直,善良,又特实诚。三年自然灾害,人们生活困难,从来吃不饱。我清楚地记得:吃食堂时,我奶奶在大队食堂做饭。有一次回家,腰里塞着一大捧还没筷子粗的红薯根尾巴。那一晚在许久不冒烟的社台前,我们喝了到热腾腾香喷喷的红薯根尾巴稀饭。但这也是仅仅一次。全家人还是饿得面黄饥瘦,路都走不动。
我的爷爷在生产队喂牛,但牲畜饿得站不起来,下地干活须几个人拽着尾巴拉起来。有的人还虚报产量,五七年反右倾时,浮夸风严重。那时父亲正是热血青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一次和几个人聊天时说了一句大实话,被人算计打成了右派。为此父亲一气之下跑到东北辽宁谋生。
由于父亲对人热情善良,积极肯干,被辽宁一家美术工作室雇用。当着会计还兼绘画培训老师,父亲工作时废寝忘食,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得了感冒也不当回事儿。由于父亲的画画得好,县长都亲自带人参观。但父亲的感冒一直到发烧严重时才上医院看病。那时我们姐弟几个都小,爷爷奶奶也上了岁数。母亲时常挂念父亲,又丢不下家里老小。母亲走不开,父亲没有亲人在身边照顾,辽宁的冬季寒冷,而离家又远,父亲在医院治疗好转后,又投入夜以继日的工作。他领着美术室的人员排练二人转舞蹈,结果又感冒发烧,烧成了肺炎。那一年,爷爷跑到辽宁去看望父亲时。看父亲是个工作狂,完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强行把父亲带回家乡。
父亲的书法
回家后,母亲到处寻医问药,(那个年代缺灭医少药)家里一有点钱就给父亲买药。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父亲身体渐渐好转,但父亲乐于助人,是个闲不住的人。 见邻居家盖房子,父亲不顾家人的劝阻,又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帮忙,和泥砌墙,抬梁上瓦,直到累得没有力气了才歇会。
父亲写一手好毛笔字,年年春节前写对联是父亲的强项。每年一入腊月十几开始,全村的人都来找父亲写春联,一直写到年三十晚上。
父亲的书法也是出了名的。小时候家里堂屋墙上贴的《毛主席像》两边的对联是“鸟”字对联。每个字的头一笔都是一个小鸟,那字看起来龙飞凤舞,刚劲有力。父亲不但会写“鸟”字,还会用麦秸杆粘贴字。每年麦子收割后,父亲选来粗壮笔直的麦秆,一劈两半,刮平剪成长短不一的段,然后按字的偏旁部首、上下结构选麦秆。长短搭配,该用短的用短的,该用长的用长的。父亲用麦秆粘贴的“毛主席万岁”五个大字,在太阳照耀下金光闪闪,人人都夸父亲的手法巧夺天工。
父亲扎的“走马灯”
父亲扎的“走马灯”,年年正月十五是我家大门外一道亮丽的风景。那个年代人们文化生活贫乏,过春节也没啥看的。父亲选用几根高粱杆,先编两个连在一起的灯笼外壳,样式像旧社会有钱人家的窗户形状。用白纸裏好,因为白纸透明,最上边和最下边用红纸剪成穗子,粘在灯笼的上面一圈,下面一圈。美观又大方。外壳扎好后,父亲又把两个走马灯里面各插一根秫杆当柱子,柱子上交叉穿几根细竹签。竹签上用纸裹上当风叶。
父亲把用硬纸板剪成金鱼,(鱼是用香点着后烧成一个个小洞洞,当作鱼鳞),还有小燕子,小马……。还有用硬纸板剪成的“人挑担子、人骑自行车、马拉车”……等。两个连在一起的走马灯,一个里面插上各种动物,一个插进不同人物,底座最下面各安上一只蜡烛。蜡烛点亮后,照着走马灯辉煌明亮。小风一吹蜡烛摆动,带动风叶,竹签上的人和动物旋转起来,栩栩如生。站在中间看,左边灯笼里的动物转到中间像变魔术一样钻进了右边灯笼里,右边的人物转到中间也像变法样转进了左边灯里,真令人眼花缭乱。如风大一点,走马灯里面的“演员”就会跑起来,你追我赶。“挑担子的人最好看”,跑得一溜飞快;如风刮小点,“演员”们就不慌不忙地像走“猫步”,有的还不时来个点头,转身,躹躬。父亲扎的走马灯,外面漂亮,里面的人和动物唯妙唯肖,把乡亲们逗得合不拢嘴。
每年从正月十三到正八十八的几个晚上,左邻右舍都早早吃了年夜饭,到我家大门外看走马灯。遇上天气不好时,人们都挤到堂屋里去看。把屋里挤得水泄不通。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景,父亲扎得“走马灯”为我们增添了不少的欢乐。
父亲的花草
父亲爱待弄花草。小时候,我家院子的西南角就是一个小花园。父亲种有各种各样的菊花,大丽花,美人蕉,五瓣梅……还有一种麻杆花,红艳艳的大花朵,从根部一直开到上面,花棵长多高,花就开多高很美丽。还有一种马齿苋花,我家的院墙是土坯垒的,从北到南再往东拐到大门边,十几米长的院墙,父亲都在上面撒上了马齿苋花,这种花生命力强,见土就长。花繁色多,大红的,金黄,紫色,争香斗艳,土院墙变成了花墙,引了众多蝴蝶飞舞。
父亲还在堂屋门外栽了一棵月季花,月季花春天从根部生长嫩枝,慢慢长大,后来长成一大丛月季花树,一束束碗口大的花朵在阳光下娇艳美丽。吸引了过路的人都跑到院子里看,有的剪几枝拿着照相,邻居们有的剪几枝拿回家插瓶里观赏。
父亲是嫁接果树的能手
父亲又是嫁接果树的能手。那时,父亲在家培育了一棵桔子树,年年结的桔子又大又甜。于是每年一到可以嫁接的季节,村里好多人家都端来一盆盆铁蓠寨(臭鸡蛋树)树苗,让父亲给他们嫁接成桔子树。父亲都是有求必应。
嫁接桔子树是有技术含量的,铁蓠寨树须长成一尺来高,筷子粗细时方可嫁接。只要乡亲们一端来树苗,父亲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就忙着从老桔子树上选出合适的嫩枝。选好用快刀“噌”的一下从老枝削下来。再用快刀“噌”的一下,把铁蓠寨树苗从中间削个口,赶快对好削口捏紧,用适合的泥巴裹好,用布缠紧,(那时候没有塑料薄膜)再用细绳捆紧。
整个嫁接过程结束后,父亲还要每天观察生长情况。盆里土干了就浇水,土少了就培土。如果下倾盆大雨,还要给嫁接好的桔子树上搭盖东西,或是打伞,或是搬到屋里。在父亲的细心照料下,过一段时间,桔子树和铁蓠寨完全长好,成为一体。树壮叶绿,桔子树就算结成了。乡亲们把接好的树搬回家,有的送朋友,有的送亲戚,有的自己留着。都对父亲感激不尽。
父亲除了会接桔子树,还会在梨树上结苹果。在秋桃树上结盘桃。父亲大胆尝试,细心钻研,从苹果树上削下合适的嫩枝,像结桔子树一样,把苹果树枝接在梨树上。过上一段时间,梨树上果然长出几个又小又青的小苹果。小苹果越长越大,到了秋天,一棵不算大的梨树上有黄黄的梨,又有红红的苹果,让村里人佩服的直竖大拇指。
父亲与文艺宣传队
六十年代,农村各个大队都组织文艺宣传队,我们大队每到演节目前,父亲的巧手又处处是用武之地。找服装,做道具。父亲还会用简单的东西把简陋的舞台布置的漂漂亮亮。
有一年大队要演一个《三砸铁锁链》的戏剧。第一场有一段春暖花开,几个姑娘在村边挖野菜的场景。父亲用砍好的桃树枝上面插上爆米花,涂上粉红颜色,就像正在开放的桃花一样。用绿纸片剪成树叶形状,一片片裹在树枝上。摆在午舞台上。一开场,舞台上灯光明亮,桃红柳绿,春风暖暖,几个姑娘右手握着小铲,左手提着竹篮边唱边挖野菜……,舞台的场景美丽极了。观众们都说,父亲制作的舞台布景一点也不比县剧团差。
宣传队在自己村演岀完后,第二天晚上又要去其他村陆续演出。不管路远近,不管天气好坏,父亲都是每场必到。有时候路远半夜才到家,父亲从不叫苦叫累,但是母亲和家人却为父亲的身体隐隐地担心。
我拉父亲去看病
父亲一生勤劳,总是闲不住,而且一做起事来不顾自己的身体。因此又感冒发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里有点钱就赶快给父亲治病,没钱就上亲戚家借。
我15岁那年,带着从姥姥家借来的钱用架子车拉着父亲去西平县城里看病。为了父亲的病,赶||快好起来,从老家到西平城来回六七十里地,全凭两条腿走着去,走着回,拉着父亲我毫不觉得累。从西平看病回来,母亲赶紧把医生开的中药煎上煎好让父亲吃。然而,父亲的身体太虚弱了,稍微感冒就发烧咳嗽,最后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尽管家人给父亲尽心尽力治病,调养,百般呵护,但父亲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我18岁那年,父亲与世长辞,那年父亲只有39岁,正是年轻有为,为社会做贡献的时候。好多人都扼腕叹息,说失去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父亲过世后,院子里父亲培育的桔子树,树枝上还挂着黄澄澄的桔子。桔子树底下有几盆刚接好,没长结实的桔子树。还有几盆还没来得及嫁接的铁蓠寨树苗……。
七十年代,父亲平反后,国家给父亲补发工资。现在89岁老母亲享受着国家发给的养老金,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