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设想过会有一天在疼痛中清醒,身处陌生的环境,或许连空气中的气味都掺杂令人心慌的腐朽感。想象无数次,这一天出现时、我也没能保持冷静。
其实这个设想非常诡异不是吗,并不会有人在正常的情况下产生类似的想象,而我的设想就来自于我严重的双重人格。这病是一个秘密,我的双亲从未发现,甚至是我自己,如若不是因为我的人生会间歇性的失去一段段的记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没有对我的人生造成太过巨大的影响,我甚至成为了名言报社的一名记者。这归功于、和我共享人生的那个自己会在掌管身体时,记录下重要的信息、以至于在我的时间不至于出现无法衔接的尴尬。
其实他出现的频率并不高、有时甚至三四天都仿佛并不存在,但是他出现最长的一次,我整整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而那次他却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只留给我一件充满海水咸腥味的T恤衫。
我的思绪被疼痛打断,我不知道我身处什么样的环境,四近一片漆黑,身下是冰凉的水泥地面,鼻尖萦绕着金属腐朽的气味,我试图坐起来,右腹却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疼哼出声,声音空荡有回响。
我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太黑了、太黑了,我的心脏在胸腔里乱跳,我大口喘着气,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惊慌、我不能惊慌。可是思绪不受控制,杂乱的想法决堤般倾泻,我会死吗?
我被右腹的伤口疼的惨笑,这里回音如此强烈,或许这是一个空置的仓库?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我用右手按住腹部痛处,入手处湿滑粘稠。惊慌感和失血造成的晕眩让我的呼吸非常急促,左手在身上摸索寻找、试图找出他可能留给我的线索信息,可惜徒劳。恐慌像混凝土封住我,快要窒息。
“妈的,”我忍不住骂道:“身体是你一个人的吗?这留的什么烂摊子。”我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左手在剧烈的颤抖。
是啊,我想不出事情还能怎么糟糕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废弃仓库醒来,身上带伤,不能再糟了。总不可能还能在身边发现一具尸体吧,我自嘲地笑道。不知道开始失血到现在过去了多久,眼前的黑暗仿佛在旋转。
“那么接下来……!”我踉跄起身,尝试看清周围环境,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滑出照明。锥形的发散光束堪堪照亮近前两三米距离,我突然发现、明与暗的模糊界线上,仿佛趴着一个人。我艰难的迈步向前,直到把他看清楚。
是一个男人,一个俯面趴倒的男人。
我屏住呼吸抬脚拨了拨那个男人,感觉有些僵硬,我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眼前布满纷乱的白星,今天发生的一切有些超出了过往生活带给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手一软,手机险些脱手。
这样的僵硬感明确的告诉我、这是一具死亡时间超过三个小时的尸体。我想喊出些什么,张了张嘴、喉咙干的冒烟。
空荡的环境只能听见我粗重不均匀的喘息,未知中愈是安静愈是令人心惊,我完全不敢移动,黑暗仿佛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我的身体,我几次仿佛听见身近有细弱的摩擦声,过度惊吓造成的应激反应让我的身体僵硬的与地上的尸体近乎无异。
腹部的伤口应该不大,已经不再失血、否则这么长的时间够我死三回了。也许是紧张所致,我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哈哈…”我止不住苦笑,在我的记忆里,上一秒我还正从上海赶来苏州采访一起连环杀人案的目击者,我正坐在出租车上,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按司机的话说、快要经过苏州博物馆。
我突然脱了力,仿佛被抽了身体全部的骨头,瘫坐回地面,目击者此刻莫非正趴在我旁边?失血造成的休克感越来越强烈,我不想死在这里,和他一样,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眩晕海浪般袭来,我无力挣扎着想保持坐姿,满是血水的拇指根本无法解锁手机、烦躁慌乱下又无法正确输入解锁密码,在第三次解锁失败后我的手机屏幕已经糊满了血迹。我这才尝试拨打紧急电话,印象里紧急电话根本就是摆设。想到这里,耳鸣突然有些强烈,眼前是浓稠令人心烦的白色。我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又或许没有?无所谓了——
——鼻尖是消毒水的气味,耳边人声嘈杂,身体非常沉重,我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想明白自己应该是得救了。实在是太疲惫了,我不愿睁开眼睛,几乎要再次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燥热让我忍不住试着抽动身体,“变态你醒了,”我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脸,力气大的惊人“奶奶的,你怎么也有今天,你不是牛吗。”我险些被这两掌按死。
“你,咳、疼。”我勉强睁开眼睛,白炽灯刺眼极了,这似乎是个病房,我有些难以适应。那个声音接着说:“上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不会受伤的铁人,现在也会喊疼了?”我渐渐看清他的样貌,他坐在我右侧的床边,是一个男青年、皮肤黝黑粗糙,虎背熊腰,明明现在是秋天,他却穿着一件无袖的汗衫,他的肌肉的纹理甚至延伸到了面部。我几乎第一眼就锁定了他的一字眉,左右的眉毛在中间被连接起来。我不知道这奇怪的人是谁,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认识你。” 我吃力地坐起来,右腹的痛感消失了大半,显然、对方有些讶异:“你不认识我?奶奶的、老子救了你两次。怎么、这次伤着脑子了?”忽然他明显的一怔“等等,我记得你是老爷子说的那个双生,奶奶的、真是搞不懂了,难道现在的你是名言报的记者秦知远?”
看来,我有些明白了,他认识的是另一个我,我不由得心惊起来,可他也知道名言报的我,我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秘密却被人知晓的恐惧,也想明白原来另一个我在留给我的生活记录中有许多隐瞒,我的心仿佛触了寒冰,有些无措。“你认识我,你到底是谁。双生又是什么?”方便显得有些为难,嗯啊着想应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我抚着头,脑子里仿佛灌了浆糊。
忽然间,一旁病床上一个较尖细的声音说话了,“名言报,你是名言报的记者,我恨名言报的记者!”他的声音很激动,我忍不住看过去,是一个缠满了染血纱布的男人,躺倒在病床上、我有些奇怪他没盖着被子,只直挺挺的躺在叠放整齐的被褥上。他的床位在房间的里端、靠着窗户,窗外是傍晚松黄色的阳光。我不由自主地出言向他辩解:“名言报记者向来务实求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话音未落时,纱布已经有些突兀地抬起头看我,在我说完话之后也安静的没有开口。
坐在我床边的一字眉看了看我,又望了望窗边,神情显得不解,说道:“兄弟我认为你的情况挺奇怪的,我他娘的搞不明白,你到底是秦知远还是那个变态?”
我见纱布不再搭话,便转头看一字眉,他的手一直没停过,反复拨弄着锁定病床一侧护栏折叠的金属拉杆,嘎哒作响。我有些不耐烦:“我就是秦知远,我不知道你说的变态是谁,或许你以前认识一个我,但那不是我,也许你应该离…”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字眉打断了:“奶奶的,怪了怪了,可你刚才明明是看到了什么啊…这可麻烦了、这不好沟通啊,喂、姓秦的,怎么让你的双生代替你掌管一下身体,我要跟他说话。是不是打晕你就行了?”说着话他沙包大的拳头居然已经举了起来。
我惊的险些被口水呛着、抬手欲挡。这人性子也太急了,眼看拳头就要下来,我不由吓得扭过头去,也就在这时,病房里走进了一个老人,声音沙哑:“方便,收手,双生已经死了。”
我和这个名叫方便的青年一齐看去,那老人花白的长发,白髯在胸前扎成辫子,藏族衣着,看起来似乎是藏族战士所穿叫做扎规的服饰,穿一件宝蓝色毛呢楚巴,左襟大、右襟小,貂皮镶嵌襟边,金线镶嵌领口。又是一个怪人,我心里暗骂到,因为这种扎规平常根本不会穿,通常只有在节假日才会如此着装。
我思绪纷乱,一旁的方便却傻了,“那变态死了?他怎么能死?”他粗重的一字眉明显地抖动着,“奶奶的,他死了?那他…”他扭头看我,拳头都还没放下。老人捻了捻白髯扎成的辫子、气息吹着上唇的白胡须抖动起来:“双生的能力如今在他的灵魂,这是必然的。开始的这段时间、你麻烦照顾照顾他。”那个叫方便的青年慢慢放下拳头,坐回了椅子,那塑料凳呻吟着变型。他缓缓说道:“那变态的能力顺延下来了…难怪刚才这姓秦的也看到了什么…麻烦了真麻烦大发了。”
我听的一头雾水,这两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奇怪的话,那个缠着绷带的男人也一直盯着我看,我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一股无名火突然直冲天灵:“什么双生什么能力,你们真是疯了,请你们赶紧离开,我也不需要这个疯子的照顾。”
我需要拿回我的随身物品,手机和相机里都有可能留下了线索,我需要尽快了解现状,但绝不是跟眼前这两个怪人。可是我的话没有效果,两个人都没有给我实质反馈,老人只是直直盯着我,那双眼睛根本没有老迈气衰之人的浑浊,我的怒火被当头浇灭。他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种难言的冷静和漠然:“秦知远,这个房间、除了你我和方便以外。”他看着我的眼睛。
“没有第四个人。”
我一怔,转头看那个绷带男人,房间突然有些安静,挂钟的秒针滴答走着,我的背脊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