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参赛科幻文章)

谨以本文,致敬《三体》

        三十七岁了。

        我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的确是三十七岁了。

        交通船通过能量壁垒入口,竖直落在一个空闲的机位上。打开磁闸后,驾驶员招呼着乘客下船。甲板上着实没什么好看的色彩,只有一个BMW的广告板还绚丽的闪着。以前我还好奇BMW的广告牌为什么会在这,但现在,这些对我来说早已经无所谓了。

        褪去装备,进入一个大厅后,类似于这样的东西更多了,KFC、米其林或是什么中华老字号之类的。活像地球上的某个大型商场。按着明信片上的位置信息,我登上了这个“商场”的三楼,来到一扇门前,门侧的金属板上写着:会议室。

        推开门,长桌旁已经有几人就座了。寻到自己的名字,我坐下来,却发现桌面上的本子封面上写着“商场管理总结会议文件(第二轮)”。我四周环视了下,没有发现立体投放仪,也没有发现漂着的环境模拟器。感觉着一个古老的笨重的白色机器吹出的热风,我不禁愕然。我知道那玩意儿叫空调。

        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到会议桌前面,打开了我印象里的投影仪,讲起了一些我似曾相识的内容:“这个月营业额总的呈下降趋势,有些部门工作不到位……”我看看周围人的脸上也是愕然,便明白,他们同我一样,来自同一个时代。我掏出警戒员给我的那张明信片,背面写着:公元人疗养所。

        当那人说出“散会”时,我才反应过来,我被邀请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仍按着明信片上的信息,我找到了我的寝室,可当我打开门时,却看到一个人坐在床上。

        “但,但丁先生!”我叫道。

        他举了举手中的咖啡,示意我过去。“在这里就不要喊代号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他呷了一口咖啡。“劳伦兹先生?”“对。”他点了点头“星巴克的咖啡,有好长时间没喝过了。”说着,笑着摇了摇头,又呷了一口。我站在那,这位年老的英国绅士给了我一种回到地球的感觉。

        “那有瓶拉菲,尝尝?”他笑着问我。我应了一声,打开后倒在了熟悉的高脚杯里。我的确想喝。第一杯给先生,又倒一杯给自己。喝了一口,却发现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他晃着杯子走到窗前。窗外不是太空,而是田野。“没人说过咖啡和红酒不能一起喝吧?”他问。我摇摇头。他也摇头,笑着说:“就算喝出事来也不要紧。”他又笑了笑,“公元的时候,有个叫坂本龙一的写了首曲子给我,你知道吗?”“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可那个劳伦兹先生也不是您啊。”“哈哈,好歹我就叫劳伦兹呢!那边有唱片机,也有这首歌的唱片,打开去吧!”他看着我,像在观察什么。

        我打开来,放上唱片。这曲子是真好听,可就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挤压感,尤其是到小提琴的那一部分时,我感觉心都快要萎缩了,我蹲下,想要借此舒服一下。劳伦兹先生关掉唱片机,拍拍我的背,叹了声气:“孩子,想家了,对吗?”

        我回过头看他,他读出了我眼神里的疑惑。他没回答我,只是又叹了一声:“疗养快乐,孩子。”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提起以往的那位老友,但他是确实忘不掉的。那时候我大概十五岁吧,认识了这位独自一人住在阿根廷海边的日本男孩儿,那年他十六,留着不算长的头发。

        我在海边遇上他时,他正在捡拾贝壳,后来我才知道,他会把这些编起来,卖给当地居民。不知什么时候,我同他一起捡拾起贝壳。大海安静地呼吸着,阳光把海滩照的白亮,五颜六色的贝壳在白亮的海滩上躺着,等着被我们拾起,后面又留下长长的脚印,可不一会儿又被大海给擦去了。

        我们一直捡拾着,中间说说了几次话,说的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名字:风木。太阳渐渐像块巧克力似的融到海里去,染红的海水折射出粼粼波光,惊得海鸥“嗯—啊—”的叫着。我与他分别,决定明日一定还来。

        第二日我们又遇见了,还是没说多少话。“喂,风木!你爸妈在家吗?”我离很远的距离对着他喊。我希望海风可以把我的话传给他。他听到了,但只是向这里望了望,并没有回答我。我又拾起几扇好看极的贝壳,向他走去。拍了拍他“风木!”我喊道。他仍是不回答,愣愣的站在那。

        海潮向上涌着,翻涌的白沫小心地吻着他的脚。浪潮一退,他便追着浪潮而去。我才发现,那浪潮来过的地方竟有几扇顶好看的贝壳。有一个是罕见的橙,扇窝里还有点点的白,竖直的波浪纹,精致十分;还有一个有着珍珠奶茶般的颜色,发灰的白色里透着粉色。他拾起,海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

        他在浪潮再一次刚刚亲吻住他脚的时候回到我身边,拉了我一下,要我跟他走。一直走到海边的一栋房屋前,我才明白,他拉我到了他家。两层的木式建筑,风格有些冗杂,日式中又有些海滩风,四周是高大的椰子树。

        进了屋后,我才发现这诺大的屋里只有他一人。在玄关换上木屐,带我上了二楼,去下木屐后,他跪坐在桌前:“清酒还是茶?”他问我,我回过神来“啊,茶,小孩子不能喝酒。”他扫了我一眼:“十五了吧,还小孩子?”我赧红了脸:“未成年嘛!”“那是中国。”他说。之后我就没话说了。

        我也跪坐在桌前,不乏兴趣的问道:“风木,你父母呢?”他没回答我,只是忙着弄茶。一连套的茶道手法,我是看得不知所以然,终于等到茶好,他起身,向茶杯中倒入茶,自始至终没激起一点水。“お茶をどうぞ!”他说道。我呆住了,我能听懂,但我们之前哪怕交流也只用英文,他突然说句日语,让我措不及防。他以为我没听懂,又用英语说了一遍:“请喝茶。”我一笑,用中文回他:“多谢,有劳了。”他听懂了,也笑了。我们就喝着,又喝到了太阳融进海里,我才向他道别。他站在玄关,挥手对我喊着:“さようなら!”我用中文回他:“再见!请留步!”

        喝茶的时间里,我们交谈并不多,但说实话,对于两个男孩儿来说,在一起喝喝茶,到后来又偷偷呡两口清酒,的确是让人高兴的不得了的事。



        近来我一直在商场里处理手上的工作,在主舰上的那种不适渐渐消失,我爱上了这里。这艘“商场”号飞船原是大型仓库船,有几艘中型护卫舰,现在,原来的资源还在船上,只是改造了一番。

        劳伦兹先生迎面向我走来,“我们需要去外面看看了,巴先生。”我迎上他:“劳伦兹先生,说了多少次了,您叫我巴海就行,直呼吾名。”他笑了笑:“都一样,重点是我们该出去转转了。”我静了下来。自来到这里,我就再没向外面看过,这里的窗户都被虚拟现实覆盖,根本看不到外面。但从心底讲,我想出去,想正常生活。

        劳伦斯先生看出我的想法,搂住我说:“放心吧,可怜的巴海,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听坂本龙一了,不仅如此,你还可以听巴赫,听贝多芬,这些都不能再伤到你了。”

        我们终究是出去了。穿戴好供热供气装备,我们走了出去。全身都很轻,除了脚上的磁力鞋之外。我真的很讨厌那种被粘在地上感觉。身旁的英国老绅士当然能看出来。他帮我关闭了磁力鞋,我飘了起来,他自己也关上飘了起来。很奇怪,飞船在行驶中,可我们并没有因具有惯性向后退去。我不禁问他,他说:“磁力鞋关闭了,但我们仍然受人造磁场的作用。”我感觉了一下没有任何受力的迹象,“很微妙的。”他笑了。

        这艘船将近有六个五角大楼那么大了,环绕着它走一圈都要费好长一段时间,更别提逛完了。“商场”只是这个庞然大物的一小部分。但这个飞船并不是船型的,反倒像是一根不太规则的圆柱,商场是在圆柱表面的一个疙瘩,圆柱上还横七竖八伸出一支支条状物,那是港口, 供战机或货船停靠,还有一些舱口,里面是一些常载战舰群,都浮在一个很大的水池里。此外就是一些供交通船或低能运输船停靠的甲板平台,平台都是耐高温材料制成的。

        “像一段木头。”我说。他点点头:“看来你已经不惧怕这黑暗的太空了。”“不是不惧怕,只是稍稍适应了些。”我扶了扶头盔,表示有些无奈。他笑了:“都一样。”

        我看着他,透明面罩里的面孔是那样的儒雅与冷静。他注意到我在看他,他也看向我。不知怎么的,我竟问出口来:“先生,您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起来,而是默默地拉起我们之间的牵引绳,拉近了距离。他关掉了实时交流。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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