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缕灯魂,寄居在清凉寺内一盏青灯里。
清凉寺是座空庙,庙里没有和尚,周遭十分幽静清冷。我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会选择如此清冷的地方修行。
对于前尘往事,记忆的画面时断时续,拼不成一张完整画卷。
日日听暮鼓晨钟,夜夜观星月皎洁,不知在寺里呆了多少年,我终于可以幻化成人形。
我从灯芯里跳出来,幻成二八佳人,身着粉色衣衫,未施粉黛,却也清新动人。
这一日,天空突降大雨,我呆在寺里赏雨。
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是个白面俊俏书生,灰色衣衫被雨水淋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书箧的小书童。
看到回廊处的我,他面色一赤,躬身道:“不知姑娘在此避雨,小生得罪了。”
说着话,他欲移步庙门外。
不知怎的,我竟想要挽留他。
脚底故意一滑,摔坐地上。
最终,在我的要求下,书生斯斯艾艾的朝我伸手,我指尖搭上他跳动的脉搏。
只需再轻轻一用力,就可以顺着他脉搏,吸尽他的阳气。
但最终,我还是扶着他手腕站起身。
书生名唤卫轩,准备上京赶考。
我谎称自己正要进京寻亲,问他可否一路结伴同行。
书生脸色又微微一红,嗫嚅半天才说了句:“小生倒是很愿意帮助莲笙姑娘,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看我眼神楚楚,卫轩终是不忍心,答应让我随他进京。
2.
三人一路风餐露宿,但日子过得并不清苦。
我是妖,捕鱼抓兔这种小事分分钟就可完成,卫轩惊叹道:“你一个姑娘家,竟如此善捕猎,实在是个奇女子,而岫玉就不会这些活,她只会坐在绣楼绣些花草……”
“还有鸟虫也绣得栩栩如生。”我撅嘴截住卫轩的话。
他点头憨笑道:“莲笙姑娘记性甚好。”
一旁烤鱼的小书童忍不住笑出声,“公子,别说莲笙姑娘了,就是小冉这一路听公子你讲岫玉姑娘刺绣的事,也早听得耳朵生厚茧了。”
岫玉是卫轩未来的娘子,他俩已订婚,只待卫轩春闱结束,两人便完婚。
一想到卫轩要跟岫玉结婚,我心情就一落千丈。
终于到了京城,我们三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卫轩说翌日晨起,他就帮我寻亲。
这偌大的京城,满目尽是陌生,我哪里有什么亲可寻。
我要寻的,是卫轩。
用过晚饭,卫轩取出书册温习。
我问卫轩,我跟岫玉,谁生得好看?
卫轩头也不抬道:“自然是岫玉……莲笙姑娘生得也是貌若天仙。”
那晚,我极尽言语暧昧,但卫轩对我,无半点男女之情,他心里眼里,只有那个叫岫玉的女子。
卫轩对岫玉的一往情深,令我心生妒忌。
次日晨起,我不告而别。
卫轩高中榜眼,他身着官服,衣锦还乡。
我一路悄悄跟随卫轩,随他回到家。
那名唤岫玉的女子果然生得十分美,一身喜服的她,肌肤胜雪,桃腮含春,她身侧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卫轩喜笑颜开。
隐身暗处的我,胸口有一团烈火在灼灼焚烧。
张开嘴,一小撮明黄色火焰飘到岫玉以及卫轩拖在地上的喜服一角。
满堂宾客谁也没注意到那簇小火苗正顺着衣袍一角向上蔓延。
想到等下这里的喜堂就会变成火海,一对新人被焚烧成灰,我心猛然一缩,手指迅速掐了诀掷向那簇小火苗,火苗瞬间熄灭。
3.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上一世,我名唤半夏,是生活在清凉寺附近山林里的灯妖。
我生性活泼爱打闹,我的好友白蔹,一只白狐妖,她总叫我小顽皮,说我不像个女孩子,最好给人收了去,做了人家娘子,肯定就会乖巧些。
我嘻嘻笑,这林中小妖,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我眼,我倒是做谁的娘子去。
直到遇见他,名唤甘遂的猎妖师。
那一日,我正骑坐大树上,准备掏鸟蛋吃。
树下,两只百年小猫妖正在嘻哈打闹,其中一只下爪子没轻没重,把另一只毛色暗绿的小野猫背上挠了一道口子。
暗绿小猫疼得眼泪汪汪,惹祸的小野猫一撩爪子,跑了。
我正要下树帮小野猫疗伤,一个身穿白色劲装,身背褡袋的猎妖师出现在树下。
那小野猫看到甘遂,吓得小眼瞪得溜圆,竟忘记逃跑。
我以为甘遂会趁机捉住小野猫。
却见他从褡袋里取出药粉,轻洒在小野猫伤口上,嘴角弯弯,笑道:“小顽皮。”
这一声温声细语的“小顽皮。”叫得我差点从树上滚下来。
白蔹也总叫我“小顽皮”,为什么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我竟像饮多了酒一般,浑身绵软,脸面发烫,一颗心跳得像要从喉咙蹦出来。
我喜欢上了甘遂。
甘遂猎的妖都是作恶多端的坏妖,似我这般良善的妖,他是不猎的。
我日日缠着甘遂,我说你既然猎回坏妖去,教育他们的心性,似我这般的好妖,就更要猎走,好好保护,我若学坏了,还得麻烦你费工夫训导。
所谓日久生情。
甘遂也渐渐喜欢上了我,他对我信誓旦旦道:“半夏,来年春天,我就娶你回家。”
只是,这誓言才说了几天,一切都变了。
白蔹有天唤甘遂去她那里帮个小忙。
甘遂在白蔹那里一呆就是一个晚上,第二日见到我,他说自己喜欢上了白蔹,当我只是妹妹。
白蔹跟甘遂成亲那天,我吐出灯芯里全部焰火,准备烧毁山林,也是准备烧死自己。
熊熊大火中,甘遂冒死冲到火中,拼死握住我一丝魂灵,放到清凉寺的一盏青灯里。
4.
这一世,我叫莲笙。
甘遂,还有白蔹,他们这一世是卫轩跟岫玉。
上一世,他们双双负我,这一世,我原本是想烧他们灰飞烟灭。
落花有意人薄情,世间情爱大抵如此,我又何必执念若狂。
但我一直好奇,甘遂就跟白蔹呆了一晚,就变了心,到底是为何?
偷来前尘镜,手指轻抚过镜面。
那一晚,白蔹喊甘遂帮忙是假,借机表明自己对甘遂的一片爱意是真。
甘遂说:我心中只有半夏。
白蔹端来一壶酒,对甘遂言道:干了这酒,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过。
白蔹在酒里放了情花毒。
喝了毒酒的人,生生世世只爱下毒之人。
我跌坐镜前。
真相竟然如此,甘遂竟从未曾负我。
他虽未负我,但我们终究无缘。
我回到清凉寺继续修行。
既然无缘,何须挂念,就这样吧,从此举杯独醉饮飞雪,不问曲终人聚散。
乌托邦08丨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