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LES小说家属院的女人<十六>

安天明如愿留在了紫阳,到六月上旬就顺利完成了工程收尾工作。就像宋振国当初预料的那样,安天明工作做的不会太出色,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失误。当然,油水多少是捞了一点,宋振国自己也说过,差事交给谁做都一样,这是规矩。但这事却惹的李庆山怀恨在心,几年后宋、安两家的一次大变故,就是李庆山和他老婆一起策划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1995年暑假前夕,胡梦接到老同学杨云的长途电话。杨云说她暑假要到省城参加培训,去之前想先顺道来清河城,看看她跟陈秋月。胡梦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秋月。


陈秋月听到消息,慌忙给杨云打了电话,请杨云帮忙回杨子庄把她母亲和小女儿思梦带过来。杨云爽快的答应了,陈秋月自1992年离开杨子庄就再没回去过,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女儿了。


多年后,长大的陈思梦恨过安天明和陈秋月。她觉得作为父母,他们是不称职的,因为他们在她最需要爱的时候,抛弃了她。导致成年后的她性格孤僻,缺乏安全感,也无法融入到正常的家庭生活中。但她不知道,其实那些年她妈妈陈秋月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儿女连心,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天下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舍得抛弃自己的孩子。


那些年陈秋月对女儿的思念,总在每天黄昏时分燃起,如熊熊烈般,烧灼着她的心。她总担心女儿夜里会害怕,担心她吃不好穿不暖。后来那份深深的牵挂撕扯了她将近二十年。直到后来小女儿大学毕业后跟她一起生活,她的一颗备受煎熬的心,才稍稍放下。


所以1995年暑假,当杨云答应帮她把女儿带到清河城的时候,她高兴的一整夜都没睡。第二天一早就拉着胡梦跟她一起去超市,从来都不舍得乱花一分钱的陈秋月,那天竟破例买了各种各样的水果和零食。胡梦并不知道陈秋月在杨子庄还有个女儿,只当她买那么多东西,是为了招待故友杨云。


杨云电话里说她三号上午就会到清河城,胡梦和陈秋月三号一早就去车站接她们。可是一直到晚上也没等到人,打电话给杨云家里,那边说杨云一号早上就从家出发了。陈秋月很是焦急,但天又黑了,她也只得先跟胡梦回家,那晚陈秋月又是担心的一夜无眠。


四号一早,胡梦接到杨云从公共电话亭打的电话,她们已经在清河城火车站了。胡梦赶紧叫上陈秋月,两人打车直奔火车站。陈秋月远远的看到她妈抱着思梦,站在出站口东张西望,思梦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拨浪鼓玩着。


陈秋月丢下胡梦跑过去,一下把思梦抱在怀里。思梦有点怕生,“哇”一声哭了,作势要往她姥姥怀里扑。陈秋月看女儿连让自己抱一下都不肯,心里难过的刀绞一样,转过脸去偷偷的摸眼泪。


尽管多年未见,杨云还是那么热情,一见面就抱住了胡梦。胡梦接过杨云手里的行李,又问了陈秋月母亲好。最后拉着思梦的小手问杨云“这是你女儿啊?真可爱”。


杨云看看正在抹眼泪的陈秋月说“不是我女儿,是秋月的”。胡梦有点惊讶“怎么没听秋月说过”。


陈秋月止住眼泪说“安天明不让说,他怕超生把工作丢了”。


陈秋月她妈一听,赶紧拉了思梦一下,指着陈秋月说“叫大姨”。思梦各叫了陈秋月和胡梦一句,她俩的心都疼了一下。


中午,胡梦在宋振国他们公司开的酒店给杨云和陈秋月的母亲接风。席间她一直在照顾思梦,一会给她夹菜一会给她剥虾,还特意给她点了一个鸡蛋羹。


陈秋月把思梦接过来抱到自己腿上说“梦姐你快吃你的吧,别忙活了,我来喂她”。说完又温柔的问女儿“想吃什么啊思梦,妈妈给你夹”。


胡梦恍惚了一下,问陈秋月她妈“阿姨这孩子叫什么”?还没等陈秋月她妈开口,杨云就狡黠的一笑“叫思梦”。杨云和胡梦同时看了陈秋月一眼,陈秋月没吭声,低头摸了摸思梦的头。


那天晚饭是在陈秋月家吃的,碰巧安天明那天也在家。他事先并不知道女儿会来,回到家看到女儿,不仅不高兴,还有点生气。但迫于丈母娘也来了,再加上胡梦和杨云都在场,也不好发作。


吃饭的时候思梦突然有点闹情绪,她可能是有点困了,又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就拉着姥姥说要回家。


其实小孩子一到晚上,本来就没有安全感。但是很多时候大人不懂,总把小孩子睡前的哭闹当做无理取闹。安天明也是这样,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听到思梦哭闹更是心烦。


陈秋月抱起思梦轻声说“思梦乖,是不是困了啊,困了妈妈带你去睡觉好不好”。安天明一听陈秋月当着胡梦的面说妈妈,敏感的神经一下崩断了,大声吼道“什么妈妈妈妈的,你是她大姨”。说完又指着思梦“你要睡就睡,不睡滚出去”。思梦被安天明一吼吓的哆嗦一下,哭声更大了。


孩子姥姥气的浑身发抖,陈秋月用力推了安天明一下“你滚出去”。安天明发作完后自知理亏,闷头抽烟也不说话了。当时饭才吃到一半,但是被安天明这一闹谁都吃不下去了。


胡梦从陈秋月怀里抱过思梦,拉着陈秋月她妈就往外走“阿姨,今晚去我家住”。走到门口还是觉得气不过,又回头对安天明说“我真不知道天下还有你这样当爸的”。


胡梦费了好大劲才把思梦哄好,杨云帮着她安顿好思梦和她姥姥睡下。两个人就在客厅聊天,杨云坐了两天车有点累,聊了一会也去睡了。胡梦想着安天明的嘴脸,怎么都睡不着,自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有人敲门,胡梦开门见陈秋月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外。赶紧把她拉了进来“你怎么过来了”。“刚才在家跟安天明吵了一架,他回工地了”。


胡梦把陈秋月拉到她卧室,在灯光下才看到陈秋月嘴角红肿,胡梦气愤的说“那个王八蛋打你了”?


陈秋月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别让我妈听到了。思梦呢?我抱她回家”。


“阿姨跟思梦已经睡了,今晚就让她们在这吧,你也别回去了”。


陈秋月心里堵的难受,正好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就留了下来。


胡梦让陈秋月坐在床边,她找来酒精棉,轻轻的帮陈秋月擦拭嘴角,心疼的问她“疼吗”?


“不疼”陈秋月本来是想笑着说的,可是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胡梦轻轻抚摸陈秋月的额头,陈秋月抱着胡梦,把头埋在她怀里哭了起来。胡梦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啦,不哭了,不哭了,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


胡梦记得第一次跟陈秋月躺在一张床上,还是十多年前在杨子庄的时候,当时中间还隔着杨云。但今晚,宽大舒适的床上,只有她跟陈秋月两个人。陈秋月均匀的呼吸声,让胡梦陶醉,她享受着生命里从没有过的安静和美好。安稳的躺在陈秋月身边,沉浸在自己如水般温柔的情感里,真怕自己一冲动会破坏了这难得的静谧。


过了一会陈秋月低声说“梦姐,你睡了吗”?


胡梦说“没呢,怎么了”?


陈秋月难过的说“我觉得特别对不起思梦和我妈,她们第一天来就闹成这样”。


胡梦安慰她说“跟你没关系,要怪就怪安天明”。


陈秋月叹了口气“我对安天明算是彻底失望了,他连我妈的面子都不顾”。


胡梦怜惜的问“他经常动手打你吗”?


“他现在脾气特别暴躁,我们俩经常吵架,但他以前从没动过手。其实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挺好的,脾气也不像现在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


“自从来了清河城,这几个孩子一天天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多起来,家里一没钱他就借酒消愁,喝醉了酒就发脾气,慢慢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帮他生养了几个这么好的孩子,又辛苦的操持着这个家,他不但不感激你,还把自己的压力发泄到你身上。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有幸娶了你这么好的妻子,还不懂得珍惜”。


胡梦话音刚落,只听客房那边传来陈秋月她妈焦急的叫喊声“胡老师,你快来看看这孩子吧”。


胡梦和陈秋月一个激灵坐起来,几乎同时跑到思梦和她姥姥睡得那屋。


胡梦打开灯,凑到床边。只见思梦紧咬着牙关,小脸憋的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显然呼气很吃力,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陈秋月吓的瘫软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胡梦摸了一下思梦的额头,安慰陈秋月说“别怕,孩子应该是发烧了”。说着随手拉了一条床单给思梦包上,抱起她就往外跑。


胡梦也是着急,抱着思梦跑到九楼才想起要坐电梯。那个时间点医务室早已经下班了,夜里也没有值班医生。胡梦又抱着思梦跑到保卫科,让保卫科值班的保安给医生打电话。保卫科小刘认识胡梦,也不敢怠慢,赶紧查到通讯录,给在医务室上班的两个医生分别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又帮着胡梦把思梦抱回医务室。


不到五分钟医务室的两个医生全都到了,他们让胡梦先在候诊室等着,把思梦抱到里面诊疗室去了。胡梦在外面焦急的等着,过了一会陈秋月也到了,脸上还挂着泪。胡梦扶她在长椅上坐下,搂着她的肩膀安慰说“别担心,医生都在里面呢,思梦会没事的”。陈秋月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过了一会小宋医生从里面出来,看见胡梦和陈秋月就问“请问这是谁的孩子”?


胡梦赶紧说“是我侄女,刚从老家来孩子怎么样了”?陈秋月感激的看了胡梦一眼。


小宋赶紧满面堆笑“原来是您侄女啊啊,胡老师您别担心。孩子可能是胃里灌了点风,又吃了不容易消化的东西,有点积食,加上有发烧,才会这样。我刚才已经给她打完针了,一会再给她开点助消化的药,烧退了就没事了。记着最近几天别给她吃太油腻的东西就行了”。


胡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谢谢,您先算算一共多少钱,我上楼去取,刚才下来的时候太匆忙了”。胡梦虽然是宋振国的爱人,但她一点架子都没有,跟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小宋连忙说“不用,不用,您不用回去拿钱了,我给记到宋总名上,让公司财务先从宋总工资里扣。年底他们会统一去处里报销,到时候再由处里把钱返给宋总”。


上楼的时候小宋执意要帮胡梦抱着思梦,一直送到胡梦家门口。当时陈秋月正在担心思梦,也没多想,就跟着进了胡梦家。小宋心里有点疑惑,回家就跟他老婆嘀咕“怎么安天明他老婆,半夜还去宋振国家住”。不久,这件小事就成了李庆山老婆之流茶余饭后的谈资,进而衍生出各种夸张、虚构的版本。


陈秋月她妈也不睡,就守着思梦抹眼泪“思梦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胡梦安慰她说“阿姨,小梦没事,就是有点发烧,已经打完针了。您快睡吧,我跟秋月看着她就行了,您要累坏了身子,秋月和思梦怎么办啊”。陈秋月她妈听胡梦这么说了才睡下。


胡梦把思梦抱到她们床上,她和陈秋月一人一边守着,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起身去倒了杯白酒。用酒精棉蘸着,把思梦的手心、脚心和胸口全擦了一遍。她摸摸思梦的额头已经不烫、呼吸也平稳了才放心躺下。


陈秋月看到胡梦那么细心照料自己女儿,感激的说“梦姐,真的太谢谢你了,今晚要是没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梦隔着思梦握了握陈秋月的手“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你的孩子就是我的”。


胡梦后半夜都没舍得睡,一会支起身子,看看躺在她身边的秋月和思梦,一会摸摸思梦的额头,一会又给陈秋月她们娘俩拉拉滑落的薄被。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熹微的晨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卧室,胡梦怕光线会影响她们娘俩的睡眠,就起身去把窗帘拉严实。她走到窗前,回头看床上熟睡的陈秋月和思梦。突然觉得,人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和自己的爱人、孩子,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迎接每一个黎明的曙光,欢送每一次黄昏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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