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冬。
新冠疫情再次凶猛蔓延的时候,温哥华进入了阴雨连绵的雨季。每天从早到晚,天仿佛漏了一样,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人们开玩笑的说,Vancouver又开启了Rain'couv'er的模式。
一阵阵秋风吹过,一场场秋雨淋过,各种树木上色彩斑斓的秋叶不堪风吹雨打的不断袭击,纷纷离开树梢枝头,飘零落地。
落叶缤纷,色彩绚丽,散落在地面上形成一道不逊于春花的风景。点缀在绿意盎然的草地的各色秋叶,更加显得异样的凄美。
清晨,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暴雨终于偃旗息鼓,撤出天地间,销声匿迹了。阴云随着黎明的曙光渐渐散去,久违的蓝天慢慢显现,一道道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大地上。
上午九点。
刚刚有点清醒意识的李玉竹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薄被,紧闭着双眼,不打算马上起床。独自一个人在家,她想着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不如再眯会儿,睡个回笼觉。
朦胧的睡意再次慢慢占领了李玉竹的意识,似睡非睡间,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
虽然独居的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周遭没有人声,习惯了如果自己不发出一些声音,房子里就不会有一丁点声音的状况。可是,近些日子以来,窗外的风雨声也是一种让她习惯的常态。今天,眼下,风声雨声也都没有了。
李玉竹猛地睁开眼睛,掀掉身上的薄被,跳下床,大步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了厚厚的遮光窗帘——
窗外,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一束阳光直接透过紧闭的玻璃窗,照射在李玉竹穿着睡衣的纤细身体上。
“天晴了!”李玉竹心里悄悄地欢呼了一声,独自对着蓝天白云微笑着。她在阳光里惬意地伸着懒腰,随意摆动着身体,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了自己喜欢的歌曲。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吸引了李玉竹的目光。她看见两只长喙、灰背、绿腹、翅膀下面有着鲜亮橙色的小蜂鸟,叽叽喳喳叫着,飞向了花园里最后残留少许花朵的玫瑰花丛。
“哎哟——”李玉竹的视线从蜂鸟身上,落到草地上,不由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叹。她怎么忘了,大风大雨之后,秋叶落满草坪,需要及时清理干净啊!
已经是十一月了,剪草的工人不会再经常来了,收拾落叶的事情要自己动手了。
李玉竹匆匆梳洗完毕,打开咖啡机,给自己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她剥了一个橙子,烤了两片吐司,抹上花生酱和蓝莓酱,同时煎好了一个鸡蛋。
在抹果酱的时候,她想起当初听儿子说起,学校里的同学这样吃面包的情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夸张地说:“花生酱加果酱?这是什么吃法?”不由地嘴角微微翘起。
从不能接受空腹喝咖啡,到每天早上必须一杯咖啡,从笑话儿子同学吃面包的方式,到这种方式成为自己的习惯,移民北美二十几年,潜移默化中,自己也真的改变了很多。其实,移居温哥华二十余年,改变的岂止小小的生活习惯?
李玉竹很快结束了简单的早餐,换上劳作的衣服,戴上遮阳帽,戴着园艺手套,拿起工具,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收拾着看着凄美,收拾起来累人的满地落叶。
中午十二点。
“呼——”李玉竹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看看墙角边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几大袋树叶,和露出绿茵茵本来面目的草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收拾得差不多了。
李玉竹放好工具,换下劳作服,洗干净手,又给自己做了一杯咖啡。她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用晶莹剔透的精美玻璃碟子装了一小把坚果,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拿起了手机。
李玉竹看到温哥华闺蜜群里,秦芸芸发了一条令人振奋得消息:秦芸芸远在英国的宝贝女儿染上轻症新冠病毒之后,已经彻底痊愈了!小群里一片欢呼和祝福声。李玉竹也赶紧发出了自己的祝福。
秦芸芸在群里宣布,为了表达自己控制不住的喜悦之情,她已经动手制作拿手的红豆烤年糕,准备送给各位姐妹,分享一下如释重负的快乐心情。
小姐妹Jade随即表示,自己已经在做拿手的家乡焖鸡,会在晚饭前做好,送给各位姐妹们品尝。
另一位小姐妹丽珍自报奋勇担任“快递员”:负责到各家取食物,再送到各位姐妹府上。
李玉竹一边笑意盈盈地参与闺蜜们的聊天,一边在心中感叹,这些在国内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学历粉领、金领女强人们,到了北美无一例外的都成了无所不能的全能妈妈。
聊天告一段落,李玉竹准备煮一碗面条做午餐。
李玉竹正在一心一意地清洗青菜,手机响起来。她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知道是自己恪守时间的丈夫按时报到了。
接通视频,赵新民两鬓斑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赵新民在硅谷的一家公司担任技术主管,因为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能完全在网上工作,他只能长期呆在硅谷。
赵新民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每年薪资不菲的工作是他们家目前主要经济来源,他不可能放弃这份高新工作。
本来在硅谷陪着丈夫的李玉竹,年初才回温哥华报税,顺便处理一下家里的杂务。她预订好了回美国继续陪伴赵新民的机票,却被一纸禁令打乱了计划。夫妻二人分别了大半年,全凭每天固定时间的视频保持联系。
李玉竹一边继续煮面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通过视频和赵新民聊天。
等她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吃面条时,视频另一端的赵新民早已吃完了简单的三明治午餐,准备接着工作了。
李玉竹收拾好厨房,又把本来就一尘不染的房子再次打扫了一遍。她揉捏着微微酸痛的腰部,想起好友笑话自己有“洁癖”,学医的儿子说这是轻微的“强迫症”,她悄悄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早就默认了亲友们的评语。
从国内连根拔起,和丈夫一起带着年幼的儿子飘洋过海,在北美的土地上扎根,李玉竹的心里曾经非常慌乱和失落,有一种没有了根基,成了浮萍的感觉。
经过夫妻俩并肩奋斗,终于有了这栋前有草坪,后有花园的房子,过上了年轻时和好友们向往的“前院种蔷薇,后院有玫瑰”的日子。李玉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并不是很大的房子。从搬进来的第一天起,她就非常精心地爱护和打理着这个家。
这栋房子,终于让李玉竹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她终于觉得自己在北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她心里非常清楚,以自己家的条件,以赵新民那种典型的技术型工科宅男的性格,如果不是移居北美,他们家是住不上这种前后有花园的house的。
当来探亲的母亲悄悄问起李玉竹,这房子是不是永远属于她们的?李玉竹开玩笑地回答道:“只要我们不卖,这房子,这块地就永远属于我们。如果我死了,想埋在这个后院都是可以的。”
当时李玉竹的妈妈表面上狠狠地啐了口无遮拦的女儿,心里的喜悦却难以掩饰地从眼睛的光、从脸上的笑容里流淌出来。
说起来没有人会相信,亲眼见到的人也很难置信:李玉竹一家人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天天都要开火做饭的厨房,竟然没有一丁点油渍,也没有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连炉灶都像新的一样。
下午四点。
李玉竹有点吃力地拎着最后一袋落叶,走向堆放着装满落叶袋子的墙角。一只深灰色的小松鼠突然从墙角跳出来,敏捷地跳上旁边的松树干,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松枝里。
“哟!”被小松鼠惊了一下的李玉竹轻轻放下手里的袋子,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她低头的瞬间,又看见两只胖乎乎的小兔子,慢吞吞地挪动着身子,从木制围墙的底下钻到邻居家的院子里去了。
来到北美,李玉竹才知道,原来小松鼠不仅仅有棕黄色的,还有灰色,黑色的。她也才知道,原来温哥华的小兔子,无论是褐色、灰色、黑色,还是白色的,通通都不惧怕人类。只要不是靠得太近,行人路过,或者是拍照都不会影响小兔子们慢条斯理吃草的节奏。
李玉竹无声的笑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家,在属于自己的花园里,每天都上演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真实版本。这样的情景,是热爱小动物的她非常乐于看到的。
下午五点。
李玉竹家的门铃响起来,闺蜜丽珍笑盈盈地站在大门外。见李玉竹打开门,丽珍伸手递给她好几个食盒。
“喏,这是Jade的焖鸡。”丽珍把一个热乎乎的食盒放在李玉竹手上,紧接着又递过来一个暖暖的食盒:“这是芸芸的烤年糕。”
“呃,”李玉竹双手抱着两个热热的食盒,心里暖洋洋的。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丽珍又把手里的纸袋递了过来。
“这是我昨天团购的黑鱼,已经切成块的,我们几个人分了。你放冷冻,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丽珍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可以烤着吃,也可以煎着吃。”原来,丽珍自报奋勇当“快递员”,是为了同时把鱼排送给姐妹们。
李玉竹心里十分感动,万分感激。在独居的这段日子里,正是姐妹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才让她没有真正感到孤单。
她因为曾经开车时与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发生过意外,一直对开车有心理阴影。姐妹们知道这一点,出门尽量不让她开车。一纸封城令,大家自觉地减少了不必要的来往。姐妹们会在买菜的时候帮她捎上一份,送到她家门口。做了好吃的,也会热气腾腾地送货到家。
李玉竹无数次地感叹,自从来到北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简单,朋友之间的互相关心和帮助也越来越真诚。没有利益冲突,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身心都愉悦了很多,人也单纯了很多。这是她移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意外收获。
因为要遵守疫情禁令,同时也为了去其他姐妹家送东西,丽珍放下东西,连李玉竹的家门都没有进,就匆匆赶往下一家去了。
李玉竹把热乎乎的焖鸡和红豆烤年糕用精美的碟子装好,拍了照片,发了一个充满感动,表达了感恩之心的朋友圈。
她给自己切了一碟水果,拿出回国买的紫砂壶,泡了一壶金骏眉,又选了一个自己淘来的古董骨瓷杯,坐下来准备就着红茶,吃焖鸡和烤年糕做晚餐了。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暗下去,街边的路灯自动亮了起来。
李玉竹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她神思恍惚,竟然枯坐在随着夜幕降临而越来越暗淡无光的屋子里,忘记了开灯。
晚上七点。
墙上挂着的、森林小屋样式的壁钟上的小木门自动打开了,两只木制的小鸟蹦出来,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声音。
“七点了。”李玉竹被壁钟的报时音乐唤回了神智。她站起来,打开了起居室的灯。
在暖黄色的光晕笼罩下,李玉竹不时地看看手机,同时轻声喃喃自语道:“已经七点了。”她越发显得神不守舍。
手机突然亮光一闪,传出响亮的呼叫振铃声。李玉竹有点手忙脚乱地划开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儿子赵一志年轻英俊,略带疲惫的脸庞。
“吱吱,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李玉竹不等儿子开口,焦急的质问脱口而出。
“妈,”赵一志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因为带着疲劳而显得越发低沉,还带有一点磁性。他轻轻揉着眉头,低声解释道:“今天的实验内容有点多,我加了一会儿班。”
李玉竹在赵一志说话时,已经看出了儿子的疲惫,不由心疼地说:“你怎么又加班呢?不要太拼命了,累坏了身体可不行啊!”
“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赵一志语气温和地安慰着母亲,纤长的手指不停地轻揉着自己的眉头。
母子俩随意地聊了一些家常话,李玉竹看着儿子始终没有离开额头的手指,不无担心地问:“吱吱,你怎么一直揉眉头啊?很不舒服吗?”
“哦,”赵一志听见母亲的问话,赶紧放下了一直揉着眉头的手,笑着说:“也没有很不舒服,就是显微镜看久了,有点疲劳。”
李玉竹很想和儿子多说几句话,可是看到儿子满脸掩饰不住的倦容,想到东西部之间的时差,此时波士顿已经是深夜了。听说儿子刚从实验室回到住处,她心疼得不行。
“不说了,”李玉竹咬咬牙,心疼地对眼神开始迷离的儿子说:“吱吱,你赶紧洗洗睡吧。”
“嗯,妈,我今天真的太累了。”赵一志在母亲面前彻底放松,毫不掩饰自己的倦意。他睡意朦胧地说:“妈妈,明天再和你说话哈,晚安!”
李玉竹赶紧回答道:“吱吱,要注意身体啊,晚安!”说完,李玉竹依依不舍地退出了视频通话。视频那端的赵一志已经累得直接进入了梦乡。
说起赵一志,那是李玉竹的骄傲,是她整个移民生活中最丰硕的成果,也是她人生最大的收获。
赵一志在亲朋好友,以及所有知道他的人们心目中,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三岁时被父母带到北美,所有的教育都是在北美完成的。从小到大,李玉竹夫妇俩从来没有为儿子的学业操过心。这孩子好像是自带外挂,学业上一路高歌猛进,成绩彪炳。
小学时,为了完成一个关于春天的project,赵一志自己动手,做了一幅春天的画卷。为了表现出花红柳绿的立体感,小小年纪的他,用彩色纸张剪出一片片柳叶,一朵朵花瓣,再一点点粘到画中。
李玉竹在一旁看着直着急,她建议儿子用彩笔画上去,被赵一志严词拒绝了。
赵一志最后的完成的画卷,让李玉竹忍不住赞叹,真是很好看呐!可是,也太浪费时间了。她暗自腹诽,却不敢在儿子面前表露,怕打击了儿子学习的积极性。
后来,李玉竹慢慢发现,什么“打击学习积极性”这一类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影响赵一志学习的热情,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赵一志求知的步伐。
九年级的时候,赵一志对一个生物课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自己动手做实验,来研究这个课题。可是,这个课题远远超出了中学生的学习范畴,做实验更是需要拥有特殊设备的专业实验室。
李玉竹当时认为,没有专业实验室的特殊设备,根本做不了儿子想做的事情。她想着,儿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做不了就会放弃了。她万万没想到,赵一志从网上查了一长串名单,每天放学就开始打电话,一共打了大约200通电话,终于感动了一位大学的教授,允许赵一志每个周末去他的实验室做实验。
从那时候开始,李玉竹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每个周末送儿子去大学做实验的历程。
赵一志在大学的实验室里,一点一滴摸索,反反复复实验,积累了丰富的实验室动手操作经验的同时,也有了丰硕的回报。他凭借亲自动手做的实验成果,参加了市里、省里、全国、美加、国际一系列的科学竞赛,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拿奖拿到手软。
申请大学的时候,赵一志报考的所有大学都给了面试,甚至是直接的offer。
预定45分钟的面试,普林斯顿大学的面试官和赵一志足足谈了两个多小时,还主动请赵一志吃点心。
哈佛的面试官直截了当地告诉赵一志说:“I’ll do my best for you.”但是,他同时提醒赵一志,作为外国学生,第一年就申请FA,很大可能会影响录取的。赵一志淡定地回答道:“我的父母亲为了我已经付出很多了,我不能因为自己上学,而让他们破产。”
李玉竹听说这个情况,想起国内亲戚家的孩子,除了上学读书,万事不管。书读得怎么样且不说,还经常理所当然地向父母亲伸手要这要那,根本不会考虑家里的经济条件是否许可。她感觉百般滋味萦绕心头,千言万语噎在喉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最终,赵一志选择了为他提供几乎全额奖学金,在华人圈中不那么著名的一所常春藤大学就读。
读大学期间,一般的华人家长都是督促孩子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时间。李玉竹是反其道而行之。她和儿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居然是:“吱吱,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大学里,A-已经很好了。不用都是A+”
百般规劝的结果是,赵一志大学四年只有一个A-,其余统统是A+。那个A-还是因为他连续做了八个小时的实验,不愿意调换考试时间,直接去参加考试而出了小失误造成的后果。
毕业时,他和一个全部A+的女生并列第一名。赵一志却在心里认为,自己不是第一,那个成绩毫无瑕疵的女同学才是。李玉竹得知儿子的想法,真是啼笑皆非。
大学毕业之前,一直准备报考医学院的赵一志突然主动提出,要gap一年再报考。他的理由是,如果直接上医学院,自己就会no life。
李玉竹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不再一心沉浸在学业之中,想要有年轻人应该有的、丰富的生活了。她很开心,举双手赞成儿子的决定。
大学毕业工作了一年后,赵一志报考的所有医学院的offer纷至沓来,最终,他选择了哈佛医学院的HST program。这个program是更加偏重科学研究,需要比正常医学院多读一年,而且头三年有些课程是和麻省理工的博士生们一起上的。每年只录取三十名学生。
赵一志终于了了一个小小的心愿:成为哈佛的医学生,头三年还有麻省理工的学生证。他又重新开启了疯狂学习,疯狂做实验的模式。
在step 1考试的前夕,赵一志的身体突然出现了一个需要做小手术的问题,医生安排好了手术时间。可是因为step 1考试的时间很难重新安排,赵一志宁愿忍着身体不适,坚持要考完step 1 再做手术。
因为疫情突然大爆发,李玉竹无法前去美国照看儿子,赵新民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幸好自从上大学开始,赵一志养成了除非有特殊情况,基本上每天都和母亲视频的习惯。李玉竹每天只能通过视频来关心赵一志的情况。
疫情蔓延,李玉竹不止一次地提出让儿子尽量少出门,最好能回家上网课。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赵一志是不会随便放弃他的实验的。
赵一志告诉母亲,自己的实验必须每天跟进,要观察情况,拍照记录,要分析进展,所以不可能不去实验室。他安慰李玉竹说:“我们实验大楼每星期每个人都要做两次核酸检测,很安全的。”
李玉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儿子上大学期间,去印度最贫穷落后的地区做义工的事情。当时虽然他们打了防疫针,而且全部饮用义工队自带的瓶装水,赵一志还是一到当地就严重腹泻,高烧久久不退。他却拒绝了撤回的安排,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
李玉竹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地知道,儿子的这种精神,还真不是她和丈夫在家庭里教育出来的。她心里也明镜似的明白,如果不是在北美,赵一志再聪明、再努力,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进入世界顶尖学府的顶尖学科。
赵一志从小就喜欢美食,是电视“Iron Chef”的忠实观众。他不仅了解世界各地的美食,还会自己动手烹饪美味的西餐。他用做实验的方式拍摄和调整的食物照片,曾经被报刊选中,发表。
不过,在别人眼里近乎完美的赵一志,在李玉竹心里还是有一些不可言喻的缺憾的。
虽然赵一志身高一米九,但是,大多数在北美长大的孩子们喜欢的打球、游泳、划船、滑雪等运动,他统统不会。唯一愿意参加的运动就是hiking。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二十好几的赵一志同学竟然还不会开车!当他的同学们十六岁开始练车、考驾照时,赵一志已经一头扎进实验室里,把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贡献给了科学实验。
原来李玉竹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看来,在北美,一个大小伙子不会开车,好像真的很不妥。可是,她已经无力改变这个状况了。
最让李玉竹难以释怀的是,赵一志非常聪明,学习能力超强,可是,他的中文水平,尤其是读写能力真的很差,让李玉竹自己都觉得看不过眼。作为一个华人母亲,李玉竹坚定地认为,不能让孩子完全忘了中文,不能让孩子忘记我们的根。
李玉竹有心,却没有什么真正有效的措施来改变这种状况。
其实,李玉竹心中的隐忧,大概是绝大多数带着年幼子女飘洋过海,移居海外的华人家长们不能触碰的暗伤。大多数华人家长们坚持在家里说中文,使得孩子们日常生活中的听说都还过得去。家长们坚持周末把孩子们送去中文学校,让孩子们能读写中文,效果真的差强人意,不可言说。
“唉!”李玉竹轻叹一声,她心知肚明,没有语言环境的支撑,缺乏读写的氛围,孩子的中文水平和智力不匹配,也不完全是孩子的过错。她摇摇头,把这些一时找不出答案的问题放下了。
午夜十一点半。
李玉竹正舒适地斜倚在床头,捧着Pad追看一部电视连续剧,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一串叮叮铃铃的声响。李玉竹很清楚,这个时间点,这么热闹的信息涌进来,一定是国内的亲朋好友,也只能是国内的人们。
李玉竹漫不经心地放下手里的Pad,拿起手机,有一点好奇一下子这么多信息是什么情况?
李玉竹划开手机,发现是平时联系不算太热络的自己娘家的小群里,炸了锅一样,出现了一大堆信息。她点开这个群,扑入眼帘的信息让她大吃一惊,差点儿拿不住手机——
李玉竹在国内居住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去超市买东西的途中不慎摔倒,当场就不能起身,还是好心的路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才直接送去了医院。经过检查,需要尽快手术。救护车送去的第一家医院不能进行手术,又转去了第二家医院。第二家医院暂时没有床位,要睡在走廊上等候安排手术。
李玉竹的父亲也八十多岁了,能照顾好自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无法照顾摔伤的老伴。李玉竹哥哥在美国,和李玉竹一样,暂时回不了国内。李玉竹姐姐在远离父母所在地几千公里的另一个城市,正在不顾一切地赶往父母亲身边。
李玉竹心急如焚,立刻加入了家人们讨论的行列。一家人各抒己见,出主意,想办法,希望尽快安排好李家妈妈的治疗和后续护理的一切相关事宜。
等到一切安排都基本有了眉目,李玉竹终于放下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段。
“唉——”李玉竹忍不住长叹一声,心里充满了有劲使不上的无力感。她带着淡淡的惆怅想着,如此远隔万里,隔着太平洋,不能在年迈的父母身边尽孝,也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缺憾吧?
李玉竹努力平复心情,默默思考着。她独居在家,半夜三更无人可以商量,全凭自我调整。
幸好,她终于想明白了,生活总是跌宕起伏,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重要的是看自己的期望是什么?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要向前看,曙光在前头,明天一定会更好。
李玉竹如释重负,庆幸自己在北美生活的二十多年,学会了正向思维,和豁达、乐观、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李玉竹怀着感恩的心情,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