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
辰绯
深夜。
一股香气淡淡的将书桌前的男人包住,他的左手习惯地向后揽了一下她的发。“还不睡吗?”
“今天,你也不按时休息吗?”身后的声音顿了顿很淡。
他是一个作家,二十出头。说红不红,说淡不淡,却很爱好这个行业,最近又接了几本书,显得有些焦灼。
“你在等等好吗?熬过这几本书的时间就好了,我们……”
“砰!”卧室的门关了,空旷的客厅里敲击键盘的声音突兀的断了下,他想要续上的思路却又是没了,在电脑桌前的几个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拉乱了一摞书。
女人进入卧室后,背靠着关了门,客厅响起按一阵打火机的“咔哒”声。阳台出现了一个忧郁的红点,男人开了窗,屋外的嘈杂和寒气尽数涌进来,女人滑靠在门上,听到一阵从阳台处传来的剧烈地咳嗽声。
“都说了不会吸烟。”一团纸被她无力的甩在地上,看它在地上自己滚了几圈停下。
门把动了下。
“岚?”女人用手揽了揽头发前起半躺在床上,他一身的冷气和烟味。
“你之前是不抽烟的。”她深吸了口气,随着吐气说出显得有些无奈。
“你之前也是不会失眠。”说着坐在女人旁边,左手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脸。他头脑感觉也有些涨,是觉得有点乏了。
“良?不要再逼自己了,好吗?”她靠在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些寒气,下意识地搓了搓肩。她知道,没了思路他就会去阳台开窗透气,可现在是冬天!
“岚,你真的不明白,这家编辑从不主动约稿的,这次我一定是要把握好机……”女人的呼吸很均匀,已经睡着了。男人俯下唇,轻吻在她的眼角。
“我爱你。”眼睛却盯着床头的那摞书良久,都是他写的。愣了会儿,给女人盖好被子边轻轻出了门。
“医生,不好意思,您说的是焦虑症?”
“是的,女士。从您说的来看,都是焦虑症的表现。您先生的焦虑除过服药,还是应该有心理干预。”
“可是他不能知道的,他是一个作家,想的本来就多,他会把自己逼疯的!”
“这就要看你的了。”
“医生……医生……”医院的走道里只有医生渐远的脚步声,她回头却看到一旁的丈夫发疯了,手里挥舞着自己烧着的书稿,喊着什么却是听不清……
她慌张的回头“医生……”
“呼”女人左手扶着额头深深地吐了口气,男人闻声而来。
“做噩梦了?”女人机械地点点头,一股浓重的烟味被她吸入鼻腔,好像是烧书的味道。
“不会吸烟,就不能注意点吗?一股子烟味!”地上一团白纸尖锐地刺入她的眼角。
“那我先去洗漱了。”男人挠挠头起身,看他出去,女人正要起身去捡。
“亲爱的,我……”他突然折回来让两人都一顿。
“我想说,今天周末,你多睡会儿。”面上有些尴尬,犹豫了会儿关了门。
等门关严了,她把那团纸捡起来握在手里,用力的抓了抓头发……
(二)
在卧室搜了一上午焦虑症,各种莫名的结果看的她心惊,想了想要出门,又看到客厅乱七八糟的书桌和烟灰,心里一阵难受。
“我出去一下。”她边换鞋边出声可是敲击键盘的声音却没有停断。她自嘲的一笑“砰”关了门。
“呼”长长的吐出口气,好像她逃离了一坐监狱,可触摸到口袋里的那团纸她脸上的表情又显得一顿。
漫无目的地走,楼道拐角突然跑来几个孩子却吓的她一惊。跑远的嘻笑让她觉得莫名的恶心和不安,居然连光都觉得好刺眼!
“岚心,你去哪儿?”一闪而过的问候,她只是仓惶地笑笑。
“我出去一下。”可她是谁呢?记不清,这是怎么了?她对一道的行人有了畏惧与躲闪,满脑子都是她丈夫烧书的场景和周围人的脚步声和鸣笛声,一阵眩晕。
“砰”不知从那儿掉下来的东西摔在她身旁,脑子一愣,等她清醒却是回到了家门前。屋内一阵吵闹,女人忙开了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手一松,钥匙应声掉地。
“上个月那本书稿被退了,那家编辑说我写的书就是给一个人看的,不是大众……”男人沉暮地出声将几本书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女人知道这本书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可是熬了整整一个燥热的夏天逼出来的啊!几步上前抱住了男人,一张嘴就成了哭腔:“没关系的,我们重投不就好了?我相信……”女人抱着的身体有了反应,像在忍受着什么。
“呼”一声粗重的叹气。
“可你看过一页吗?”女人头皮一阵发麻,她的手被生硬的拉开。
阳台处传来好一阵按打火机的咔哒声。
“妈的”一声闷响,打火机被男人摔爆在地上。
“砰”女人觉得一阵头晕倒在地上。等醒来,正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温热的毛巾,身边和衣躺着她的丈夫。
“岚,我要给你说一辈子情话,你准备好听了吗?”这是他求婚时说的情话,当着众人面说的。可从那天起,就再没听他再说过一句。或许都留给小说了吧?她这样想,刚要去抚摸下他的脸,男人眼睑却一动。看她醒了眼眶一红,半天只憋出来一句。
“以后不会了。”
“书呢?”女人替他抓了抓头发。
“电子稿发给几家出版社了,岚,我……”
“你去写书吧,慢慢来。”男人点了下头,正要出门。
“良?你知道的,我不爱看书。”女人翻身给了男人一个背影。
男人出了半截门的身子一顿,没有说话。
(三)
几天后
一早女人刚醒就听到客厅一阵纷杂。
“李良?良?”
她挠着头发开了门,男人却惊慌地扣了电话。
“你电话扣反了。”她眼前一阵不适,男人忙放正听筒,开始翻自己的衣服找烟。
“是报社吗?”女人心底一沉。
他摇摇头,头斜着,一手插兜一手按着打火机。
“是那个编辑?”仍是不语,他吸了一口香烟,剧烈的咳嗽让他蹲在地上干呕,烟味让女人愈发的烦躁。
“那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男人掐灭烟头靠坐在沙发侧面。
“是上次给我们体检的医生。”他又咳嗽了几声。女人看到诡异慢速的画面:男人极缓慢的转头,生疏地吐出残留的烟雾。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岚,医生说,我得了焦虑症。”男人看了她一眼,又盯着地上死灰复燃的烟头,看它升起的一点烟气。女人忙上前将他抱住。
“慢慢来,我们不逼自己了,不逼了。”她的耳边落了些湿意。
“岚,有我在,没事的。”男人吻在她额上。
“会没事的!”随着他的唇下移,女人莫名地挣脱了男人的手臂进了卧室,地上的烟头被她踩灭。
“嗡……嗡”
“喂?”男人愣了会儿接了电话。
“贵夫人的焦虑是在之前就检测出的,我们以邮件方式发过去了,想让她来医院复诊,喂……喂……”
“岚心?”男人扔下手机,快步走了过去。
“别碰我,快……我们走……”女人甩开男人的手,僵硬地穿着衣服。正要朝门走,可似乎门对她有着斥力。
“去哪儿?”男人的声音带着点颤。
“医生说,你要去医院做心理干预的,可……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走不到前头……良……我……”她走动着,可就是前进不了一步,她频频地回头看着男人,又指指门,急得跺脚。
“岚?”音线抖到只听到一个字。
终于她不再有动作,蹲在地上低头一遍遍捋着头发。客厅散发着一股烟味。
“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回家。”他轻轻抱起了女人,高跟鞋被扔在地上,对女人而言超大的撞击声让她的耳朵像被炸了一样。
“啊……”她回身用力攥住男人的肩。
“岚,有我在,没事的。”他侧脸蹭了蹭女人的额头。
等女人醒来又是第二日的上午了。
“我这是在哪儿?”女人醒了。
“家啊。”“可床上这些?”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家!”两人的头轻轻靠在一起。
“我们不写小说了,好吗?”手抚上他的脸。
“答应我。”男人点了下头。
门把动了一下,进来一个护士。
“这是你的。”说着把一堆药给了男人。
“你?”女人疑惑道,他没有说话指着脑袋惨笑了一声。
“你也该吃药了。”女人抬起头问“什么?我没病啊。”
“是该吃营养片了,你最近都晕倒多少次了?”他不着痕迹地说着,又把一杯吹了半天的温水给了女人。
“这么一把?”“一点不苦的,你看?”说着把一粒药咽下去,等女人把药都吃了睡去,他才到了外面的厕所干呕了半天,吐出体积比刚才小了一半的那颗药丸。
“病人可能会拒绝服药,你要看着她吞服,这种药正常人可千万不能吃!”他漱了口看着药丸惨淡一笑。
“医生要惊讶的事还不少吧?”想着他把云南白药在手臂上又喷了些。
“良……良?”听到女人叫他,他应声出去,那半颗红色药丸被马桶的水流一冲不见。
(五)
刚出院几天,男人就去医院治疗他的胳膊,找了女人的妹妹来照顾她。
“姐,姐夫说他去医院了,让我来陪你会儿。”等干完了活,两人照例是要聊会儿。
“姐夫对你真好!”女人却盯着屋顶的一抹红色没有说话,想着曾经的红玫瑰不过是现在的一抹蚊子血。
“订婚宴上他说要给你说一生情话,多浪漫啊,真不愧是作家,我以后都想找个像姐夫一样的作家了。”
女人猛地回头“不要找作家,没有浪漫的,你姐夫他都得了焦虑症。”
“不是你……”她妹妹正要说什么,门把动了。
“岚心,医生说我最近情绪稳定多了,你不要担心了。”正往桌上放着菜却碰倒了几个杯子“哐当”声响了一片。
“良?把我上衣口袋里的那团纸给我。”
男人的眼一闪“我拿去干洗了,明天去找好了,纸应该没人拿吧。”女人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纸上写的什么?”
“你的体检报告。”
“那就不着急了,结果我们不都知道了吗?”他说着对她妹妹一笑闪进了厨房。
“姐夫给你说过什么情话?给我说说呗,姐……”妹妹淘气地拉着女人想了解更多。
“你去帮你姐夫吧,我累了。”说着转身侧到另一边。
“要是真有一句情话就好了。”她自嘲地一笑。
窗户开着,一阵风吹开她床头的书页,翻书声像是在说着什么,可女人一反手就把书给扣了,没有听,也没有看。
(六、上)
两个月后的一天,男人很欢喜。他的初稿过了,编辑要他润色后开另一本,可最高兴的却是另一件。
“贵夫人的焦虑本来也不严重,上次只是一次情绪的激化,经过治疗现在可以不用服药了,情绪平稳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男人刚在书桌前坐好,想把所有书稿一次发出。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猛地回头。
“上次都把自己逼成那个样子了,这次你还要干什么?还要我每时每刻为你担惊受怕吗?”女人端着手臂站在卧室门口喊道。
“岚,听我解释……我保证这是……”男人忙起身解释。
“最后一次是吗?”她按了按眉心深深地吐出口气。“良,我听够了,过去的每一天,你都在写小说,我没想你多关心我,可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我真的不是不关心你,我……”男人向前正要解释,却被一把推开。
“你有在乎过我吗?我半夜半夜的惊醒发现身边的被子是空的,看客厅你还在那团光里工作,你快把自己逼疯了,你知道吗!”看女人有些恍惚他想拉住她。
“你走开,走开!”
“岚心,我不知道……”他的手抖着抓不住她。
“你不用知道了。”“我……”
“算了,离婚吧,我好累啊。”男人刚掏出来的打火机掉在地上,缓慢而清脆的声音就像他们中间莫名出现的裂痕。
“我没有做错什么?”男人全身一震。
“你订婚的诺言呢?我们结婚三年,我等了三年。”女人端着左手按了按眉心。
“可你从来不看书的,从来不看!”男人把刚掏出来的那盒烟在手里捏成一团大喊。
“你找个看书的她吧!”女人转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岚心,你听我解释……”肌肉拉伤的旧疾复发的太过及时以至他拉不住岚心,可他也知道心都走了,拉住人又有什么用呢?
“离婚协议在我床上,我已经签了。”远处传来的声音就像冬天没有一点感情
(六、中)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床上的那张纸和他周围的各种书让他觉得好累啊,眼前一阵花一阵黑。手机铃声响了,是编辑,上两条未接是医生还有她妹妹。“这一时的事,好多、好乱、也实在是好累啊!”男人感觉胳膊好痛,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在地上。
女人边走边心痛,她想自己的委屈有谁懂呢?难道是自己的矫情吗?她深吸了口气冕了下衣服。“可真冷啊!”
“姐?”她妹妹手里拿着什么正从拐角走过来。
“姐,你怎么哭了?”
“走,跟我回家。”不由分说拉起她妹就往回走。
“干什么?给姐夫打电话不接,你又这样?”她妹妹挣脱女人的手。
“他不是你姐夫,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她注意到了她妹手里的纸。
“不行,这是姐夫……”女人一把夺过,撇了眼她妹。
“不许再叫李良姐夫!”边说边展开了两团纸,她的眼睛却定定地聚焦在两张纸的名字处“岚心……焦虑症;李良……焦虑症。”
“这是……”她脑袋嗡地一响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还以为得焦虑的是姐夫吗?他怕你多想才让你以为这些都是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造成的……那次夜里姐夫打不到车,连夜抱着你去的医院……你知道他的胳膊肌肉拉伤吗?……”
两张纸缓慢地落在地上,楼道里奔跑的高跟鞋声音被空旷放的极大,她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
“你怎么这么笨,不向我解释呢?”
“姐……”
后面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急救车的警笛。她似乎以第三视角看到自己扑在男人身上,推着他却无动于衷,一旁的医护人员和她妹妹都在拉她。她在哭,她妹妹也是,他们都在对她说着什么,只是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六)
几天后的下午。
男人觉得喉咙干的发痛,强行睁开了眼。迷蒙间女人关切地迎上他的目光。
“签个协议你就这么迫切吗?”男人勉强地带个笑。
“只要你高兴,我现在就签。”女人扑在他怀里。“去拿协议吧!”他习惯地抚上她的发。“只要你高兴!”女人没有说话抱着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干的唇凑到女人的耳边。“以后都不说离婚了,好吗?”他闭了眼用脸颊蹭了蹭女人的脸。
“李良,你的书我给你带来了。”
“怎么和你姐夫说话呢?”女人回身瞪了她妹一眼。
她妹妹不屑地说:“要不是家教好,真想骂你一句“善变”。”
“你替我把书发出去了?”男人看向女人,眼里有些惊喜。
“编辑找上门了,给了张银行卡,他说:你的才华万中无一。”女人应声给男人润了些水。他动了下唇“我以为你看了。”女人揽了下头发没有出声。
“你就只看一下扉页还有末页,行吗?”他的言语里带着某种期待。“不用看很详细地!”
女人狐疑地一笑拿过一摞书,男人的心率突增了几个量。
“你看啊!”又催促道。
她缓缓地拿过一本翻开扉页。“写于吾妻。”末页“只为你一人,吾妻。”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眼男人。
“姐夫的书不是没人要,可是出版社要求将这几句话删了,姐夫不肯……”女人想起他说的“编辑说我的书只是给一个人看的,不是大众。”一本一本的扉页和末页的“致吾妻。”女人的泪有节奏地敲在书页上,晕染开了“致”字。
女人端起臂来到窗前,左手支持着鼻骨久久不语。
“以后我再也不写小说了,好吗?”
“够了,够我读一辈子了!”女人笑了。
倒影里的书散出了柔和的影子!
(尾言)
最大的误解:我不说,你不看,就这样我们白白错过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