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跟朋友相约去游玩古镇,便趁着周末坐上了火车去找她,见了面当然是一阵激动不已。她的妈妈在当地宾馆里做后勤,南方的冷是针扎似的湿冷,由于每天整理客人退的房间,手指已经裂出了口子,嘴唇也干裂了。朋友很心疼,嘴上不说,却在我们吃柚子时默默把剥好的柚子肉递到了她的手上,然后我们走了好几条街才买到唇膏。从她们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我与我阿妈的相处模式。
“阿妈”是我们那儿称呼妈妈的方言。我阿妈是一个有着初中文凭的农村妇女,准确的说是生活在城镇街上的一家经商家庭,后来嫁到农村里去的。据说我的外公是做生意的,看中了我爸为人老实能干,才肯把女儿嫁过来。相亲的时候,外婆就明确说明我阿妈对于做农活不在行,我爸家里也表示晓得这件事,就这样爸妈的婚姻开始了。
有一次,我看到了他们的结婚证,照片上俩人离得挺远,头发虽不能用凌乱来形容也总归是不整齐的,表情更是严肃。我评论道感觉不出结婚的喜悦感,反而有种被逼迫的仓促感。我阿妈说当时才见过几次面,就被拉着到民政局领证了,她也莫名其妙的。我笑道,原来你们那时就流行闪婚啦,真是时髦啊。她说后来才知道,赶上生产队上要分宅子,结了婚能多分,爷爷觉得我妈家里做生意,以后可以自力更生,所以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阿妈是典型的文艺女青年,内心充满浪漫情怀,结婚后励志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所以她勤劳,与人为善,尊敬公婆。可她不知道,在农村,尤其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为能吃饱饭而发愁,怒气的阴霾总是笼罩在上空,她的真心实意,换来的只是人善被人欺。新媳妇的委屈无处诉说,唯有忍,这一忍也过了二十多年。我说,多年媳妇熬成婆,以后等你做婆婆就可以扬眉吐气了。我阿妈正色道,做我的儿媳妇不要太幸福,我可不会像那些只会找茬的老一辈,毕竟人家女儿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够无助的了,再不被关心,得有多可怜啊。我瞬间对她肃然起敬。
02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我的英语启蒙老师是我阿妈,她在我小学入初中那个暑假,教我音标,带我预习课本,以至于我一直以为我阿妈是高中学历。后来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我嘲笑她,她说,怎么着,我虽说是中学文凭,但我有高中的文化素养,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和阿妈的感情很深。尽管在我小时候,她对我很严厉,甚至好多次都有离家出走的冲动,无奈兜里没钱,外面没支援,只好忍住了。这与勇气无关,纯粹是深刻地意识到相较于现实的残酷,还是活在封建家长制下更安全一些,瞧,那时我就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慢慢的,我长大了,发现我与阿妈的相处模式有些微妙的变化。可能三年高中是寄宿制,十天半个月都很难回家一次,这让我每一次回家都是在沐浴母爱中度过的,阿妈哪肯放过这难得的表达爱意的机会,常常是变着花样做吃的,吃不完还得打包带走。已记不清多少次她托进城的邻居给我带鸡蛋糕,牛奶之类的东西了,在她看来,高考需要用脑,首先营养一定得跟上。再到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因为在外省上学,离家挺远,所以除了寒暑假回家,其余时候都是靠电话联系。我也才知道阿妈成了天气预报,有时候正通着电话时,她就在那边提醒我这两天下雨,出门多穿点,记得带雨具,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心里暖暖的。
或许觉得分别的时间太长,次数太多,我喜欢在假期的时候粘着她。听她念叨着琐碎的家事,偶尔会八卦一下周围邻居的新鲜事。大多时候是她包饺子,我擀皮,然后白炽灯光包裹着的厨房里,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我喜欢跟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去外面旅游时的见闻,并且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她坐下来,然后拉开皮箱,献宝儿似的一件一件展示从外地带回来的纪念品,或是给他们买的小礼物。有时甚至一瓶饮料,我都会义正言辞地说:“别看这种饮料哪儿都有卖,这瓶可是学校里买来的,怎么说好歹也跨过省的。”然后拧开盖喝了一口,阿妈就打趣道:“味道怎么样啊?”我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好极了。”
其实我在学校里并不是话多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很安静的,哪像在家一副话痨的样子。这绝对不是我人格分裂,只是在家里,爸妈的面前卸下了伪装,轻松的环境里往往会反映人最真实的一面,加上想逗他们开心,活跃一下家庭氛围,久而久之就成这种风格了。
每次假期结束后回学校,都要与阿妈斗智斗勇一番。她千方百计地往我皮箱里偷塞吃的,我呢,则想方设法找出来再放到隐秘的地方,直到火车出发时,才会短信告诉彼此藏匿东西的位置。结果可想而知,我通常都是到学校后才发现她在皮箱的某处藏的东西,甚至是拉杆后面塞的两瓶核桃露。我常常惊讶于她是如何在这个小小行李箱里装下如此多的东西,真是半点空间都不浪费。以后我看阿妈的眼神都谨慎了很多,暗暗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有时候也会发出抱怨,简单而粗暴地说:“你别给我带这些吃的了,很重的,给钱最实惠,什么都能买到。”阿妈瞥了我一眼,也没耽误手里的工夫,继续装行李箱,“钱会打到你的卡里,吃的呢也一并带上”。后来我就不再纠结行李箱的重量了,因为阿妈说了一句,“你都不知道我每次送完你去车站,回到家看你这也没带,那也没带,心里很难过。”从此再重我都不吱声了,原来在父母眼里,行李箱的重量,是承载着他们对你的关心。
在大学期间的六人寝室里,我永远是第一个回家,最后一个回来的。有次直接就拖着行李箱去的考场,快速写完,提前交卷,然后甩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拉着行李箱直奔火车站。然后再在上课的前一天回来。室友开玩笑说我对家像一个饥渴的孩子,缺爱吗?不,正是家里的氛围很好,才会让我这么想回去。最主要的还是大学时看了一篇小短文,把目前而言的大学生陪伴父母的时间折合成次数来算,发现剩余人生真正陪在他们身边的时间少的可怜。或许我是一个感性的人,起码我认真地记在了心上,并这样去做了,尽量不让自己日后回忆起来,只剩下内疚和深深的遗憾。
03
阿妈真的老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依赖我。她会经常问我:“你觉得哪个好?”“我该怎么做?”“这个颜色的衣服适合我吗?”有时干脆是“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我想不好。”某些时候我被问烦了,便会回一句:“哎呀,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好了,怎么那么没有主见啊。”或是“没了我你就不会逛街选衣服了?以前你都穿的什么呀?”往往她会沉默一下,然后应一句,再说些别的,就怕惹我不高兴似的。其实,每当我脱口而出这些话时,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尤其再听到她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语气时,心里更是像堵着棉花似的难受。
渐渐的,我明白了,当孩子一旦长大后,父母与子女的角色关系便会互转,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这样一个特殊时期,耐心则是对他们最大的关爱。他们期望的不是丰厚物质条件的回报,因为他们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偶尔,我也会生闷气发火,可我更知道有些事不能感情用事,有些人不能随意伤害,更不能做的是漠视别人的关爱。他们不是圣人,所以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是尽最大的努力让子女过得舒适,吃得丰盛,小老百姓爱就是如此,正因为这样孩子可以衣食无忧地活在当下,他们就得开始为明天担忧了。
有时想想看,为人父母真得很可怜,明知道给孩子钱他们会跑得更远,可更舍不得他们为钱发难。这就是父母,无论多希望儿女绕膝,共享欢乐,还是不忍心看他们远离渴望的天空而悲伤。还是因为年纪轻吧,还是因为不成熟。年轻时渴望的外面的世界,在行走后,化成一种生活的领悟,游走于身前身后。当然,这些可能得等到拥有一定的生活阅历后,才会有更深的感受吧。
曾经看过一个视频,讲述的是:一对父子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白发苍苍的父亲指着不远处停在草地上的小鸟问儿子那是什么,儿子移开面前的报纸,看了看说是麻雀。没过一会,父亲又问那是什么,儿子没好气地回答他是麻雀,又过了两分钟,父亲再次这么问,这时儿子甩开手里的报纸,抱着父亲的肩膀大声咆哮着回答。父亲沉默了一会起身回屋了,不多时拿了一个笔记本回来了,并翻开其中一页指给儿子让他大声念。原来是在儿子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去公园玩,指着小鸟问那是什么,父亲开心地回答,儿子一遍遍问,父亲都是耐心地回答,虽然已经回答了21遍了。读完之后,这位中年儿子哽咽了,抱着父亲一遍遍道歉,并表达爱意。
每一对夫妻初为人父人母时,都是一个全新的体验,没有经验,就摸着石头过河。但他们很努力地学习,不变的是永远把最好的爱给子女。正如我们也在学着怎么更好地为人子女一样,这也是一门学问。不是说脱离了学校教科书式的教育就不用学习了,而是在今后的成长过程中慢慢摸索,我想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以他们关爱你的方式关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