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乐转醒的时候,房间里已是一片黑暗。辛承就在身旁,安静地睡着。
辛承的五官很立体,却又不是那么尖锐,哪里都生得恰当好处。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撑起自己的半身,支着下巴看他。
黑暗模糊了他的棱角,让他看起来更柔和也更随和。
她看了他一会儿,就又有点犯困了。趴在辛承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思绪陷入沉浮。转瞬间,她发现自己正站在连岳峰上,那颗老树依旧歪着脖子,正要往深渊倒去的样子。
邱乐四下张望着,对着周围的空旷喊了一声,“承?”
回音绕耳,却变成了,“沉哥……沉哥……沉哥……”
琅琢天山的夜风无情地刮着,将她的声音撕得粉碎。她的目光四下搜寻,却在低头间,看到了一抹刺目的红色。
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中抓着的东西让她吓得瞬间松手往后退开一步。
那个东西滚落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泥土。
她的裙子有点长。想要躲开些,却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邱乐还记得那个东西抓在手里的感觉,是冰冷的,是僵死的。
“承……”她喊了起来,惊恐万分,“承,你在哪里!”
辛承被她吵醒,睁眼就看见她一副被梦魇住了的样子,赶紧把她抱起来。
“邱乐?”
她带着哭腔,说着胡话,“我不要……不要……”
“邱乐,醒醒!”
脚下大地开裂,地动山摇,好似连岳峰就要崩塌了。邱乐一瞬惊醒,就看见黑暗中辛承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担忧地看着自己。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睡着了在做梦。但梦里梦外两张脸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她又不禁心生悲凉。
抬手再一次覆在了辛承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了温暖与心跳。她闭上眼睛感受着,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辛承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做噩梦了?”
邱乐嗯了一声,神色暗淡,“大概是刚刚睡觉压着了。”
“你出了一身冷汗。”辛承抱着她又躺了下去,“缓一缓,等会去洗个热水澡,我们出去吃晚饭。”
她点了点头。
“吃完饭,是入园去玩一玩,还是去湖边散散步?或者说,你想回来休息?”
邱乐的声音有点沙哑,“去玩一玩吧!你别带着单发了,我们刷几个项目,刺激点的!”
“好!”他伸手打开了床头灯,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六点多了,要刷项目的话,我们得抓紧了!”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挤在一起冲了个澡。晚饭时间,大堂里游客流量开始多了。他们匆匆吃了饭,便坐上摆渡游轮,从星愿湖上直接去了园区。
城堡那边已经有很多人在占位了,挤得都快没处下脚了,都等着看半小时后的烟花秀。
因为那个梦,邱乐觉得心里晦气,拉着辛承直奔明日世界那片区域。那里有个项目叫极速光轮,据说刺激到不能更刺激,三魂七魄都能给你整没了。邱乐跟自己杠上了,她就不信这么一轮玩下来,还甩不掉个噩梦了!
入口的液晶屏上显示排队时间大约为半小时,这正合她的意。但辛承抬头看着高空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轨道,好像有点抗拒。
邱乐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边走边回头催促,“承,别磨蹭!我们刷项目赶时间的!”
他走得不太情愿,“反正进去也是要排队的……”
排队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少不少。然而看着眼前的轨道,听着耳边的尖叫,邱乐似乎有点后知后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腿软了。但她是个要强的人,既然都拉着辛承进来了,当然不能认怂。
辛承也是个要强的人,且还是个男人。在自己女人面前,他更不能怂。
两个要强的人硬着头皮上了,下来的时候,肠子全部悔青。
邱乐脸色煞白,扶着栏杆勉强站立。辛承脸色铁青,弯腰把头靠在了自己把着栏杆的手上,头都抬不起来。
身后轰鸣声不断,又一波尖叫声四起,提醒着他们刚才经历过的刺激体验。
她撇头看了看辛承,有点惊讶又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玩这个还会害怕!”
辛承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害怕……”
邱乐才不信他的鬼话,毕竟男人都爱面子。
她戳着他的脊梁骨,调侃道:“那怎么吓得脸色这么难看!”
“速度太快,还是三百六十度转,有点难受。”他头都没抬,“你不难受?”
“难受还好,我就是有点晕高。一点点,不严重。”她背靠在栏杆上,“所以我在我房间的飘窗上放了个懒人沙发,也是为了挡挡视线。还有,我坐飞机从来不选靠窗的位置!”
“那以后就不要找罪受了!”辛承终于直起了腰杆,“下一个,别玩这么刺激的。”
“极速光轮好像是这里最刺激的一个了。咱们玩过了这个,其他应该都不在话下了吧!”
头重脚轻地出了明日世界,他们跟着稀疏的人流走。周围灯火璀璨,右手边的城堡上空突然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邱乐偏头看了一会儿,不禁感慨,“好多年没看过烟花了!自从外环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后,就连过年都没有过年的气氛。”
“以后带你去伊尔库茨克放烟花!”
“那里冬天不是零下三十多度?放得起来?”
“夏天放啊!”辛承嘲笑她,“极速光轮转了一圈回来,脑子就不好使了?”
邱乐撅了撅嘴,老生常谈,“夏天最忙了,我哪里有空跟你回去!”
远处传来了又一波尖叫声,与头顶炸开的烟花比嗓门。他们驻足往那杀猪声传来的地方看了看,就见到了个另类的海盗船。
那就是传说中的冲天抱抱龙赛车。他们站在那里看了足有一分钟,然后便十分有默契地选择低头路过。
在他们去了海盗湾玩了加勒比海盗后,所剩的时间就只够他们再刷一个项目了。
这一路,他们都是绕着城堡走的,随便逛逛,也没有太强的目的性。等到一圈绕回来,也就回到了起点。那里是旋转木马,亮着璀璨的灯。邱乐还就玩了这个最不刺激的,而辛承则在外面拿着手机给她拍照。
夜晚的迪士尼已经喧嚣不在,游客带着疲惫,还觉得意犹未尽。
邱乐打了个波澜壮阔的哈欠,搂着辛承的胳膊,散步一般往回走。晚风拂面,虽然挺冷,但她依旧觉得静谧且美好。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惹得她一个激灵,掏出来要接的时候还差点掉在了地上。
“我妈来电话了!”
邱乐慌慌张张地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王美玲老师的语气听着就不太友善。
“回来了吗?在路上了吗?这都几点了!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在外面……”
她话还没说完,邱乐就赶紧打断了她,“老妈,我和辛承在外面玩呢!我明天晚上回来!”遂欲盖弥彰,“我手机快没电了,不跟你说了!”
“什么?”
电话那头顿时爆发出了咆哮,她赶紧把电话挂了,然后直接关机。
辛承看着她,不置可否,“我觉得……”
“别你觉得了。那是我爸妈,我比你要了解他们。有了第一次才能有以后的无数次,这层遮羞布总得揭开。”
辛承默了默,“你好像比我预想中的要开放很多。”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她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外走,“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了……”
他立即更正道:“不是如果,是一定。”
邱乐清了清嗓子,“以后我们结婚了,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爸妈那边,我回去后会想办法的,也会替你多说些好话,你就不要担心了。”
辛承点了点头。既然说到了这个层面的事情,他就继续顺水推舟。
“你说需要一年时间考虑这件事情。”他趁热打铁,“如果你愿意,今年我想带你回一趟伊尔库茨克,去见见我的家人。”
一说到这个事情,邱乐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也是十月以后的事了。”
“我不想拖很久,邱乐。”辛承率直道,“我们在两边都要办婚礼,都需要时间去准备。”
她脸都被他说红了,“你这个人,怎么刮风就是雨的……”
“邱乐,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件事太草率了?”
“我知道你是认真地在和我商量结婚的事。”她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太快了,承。”
“我们认识一年半都多了。”
“但在一起也才半年而已。而且其中一半的时间你还不在上海。”
辛承叹了口气,无法辩驳。
邱乐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好声好气,“伊尔库茨克这么冷,要在那里办婚礼怎么也得明年夏天了吧!你要是实在等得心急,我们可以明年春天先在上海办。这样的话,从今年秋天开始准备其实差不多。订酒店,拍婚纱照,喜糖、喜帖,还有安排蜜月旅行。要忙的事情很多的!”
他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你这算是答应了?”
“只能说没有拒绝你。”她不禁想笑,“刚刚真该给你一面镜子照照,或者给你拍下来。你那样子都快要哭了。”
辛承抓住了她的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因为我没有马上答应嫁给你?”她拍了拍他的心口,“放宽心吧,小伙子!只要你没做错事,我就不会跑!我家都在上海呢,你还知根知底,我能跑到哪里去?”遂与他十指相扣,往码头走去,“话说我之前看这里酒店的介绍,有宴会厅能举办婚礼。我呢,不想走俗套,和其他人一样在市中心的大酒店摆宴席。排场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的家人都在伊尔库茨克,要全部过来估计很困难。我家的亲戚朋友也没有这么多。到时候在这里办几桌就行了。租一两辆大巴,把他们一路接过来,吃完饭再一路送回去,你说好不好?”
“在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童话般的婚礼,小而精致。”
“我以为你会喜欢中式婚礼。”
邱乐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摆了摆,“那就是你们男人不懂我们女人的心思了。我们女人心里都住着个公主,当然是要穿婚纱的!”
“你可以穿两次。”辛承停下脚步搂住了她,“在上海穿一次,在伊尔库茨克穿一次。对了,你对伊尔库茨克的婚礼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听说你老家那里植被茂盛,一定有森林的吧?”
“有!在安加拉河西岸有一片桦树林。”
“搞个森系婚礼如何?”她解释了一下,“有点像草坪婚礼,不过是搬到了林间。我要戴花环,穿蕾丝的白裙,像个精灵一样。”
“好!”他应得十分爽快,“那就这么说好了!”
邱乐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胸前抬头看他,“前提是你后面几个月表现良好,帅哥!”她突然想起了个事,“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朱瑾要跟他家老莫结婚了,初步定在今年八月办酒。”
“哦?这么快!那我可得恭喜莫昊燃了!”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羡慕。
“朱瑾叫我给她当伴娘,我答应了。”邱乐抱着他晃了晃,“到时候,你得抽个空出来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你的任务是帮我抢新娘捧花!”她笑得似蜜,“抢到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所以你先别羡慕,接下来这几个月,好好练练身手。”
第二天,他们没能起个大早,提早入园拍照的计划也跟着落了空。在酒店吃完了早饭,他们又回房腻歪了一会儿。邱乐没敢开手机,于是闲着没事干的她一门心思都在辛承身上。
中午他们退了房,去迪士尼小镇吃了顿午餐,随后才入园去刷项目。这一天的人明显较之前一天要少很多,但半天下来他们其实也没能刷成几个项目。一直到了晚上,邱乐才开手机,于是就接到了无数短信轰炸和未接来电提示。
辛承赶在九点之前将她送了回去,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陪邱乐上去解释一下。但邱乐非常坚定地一口回绝了,说他在的话只会火上浇油。
他不太放心,即便邱乐进了小区的门,他还是没有发动引擎,准备随叫随到去挨骂。
邱乐溜出去的时候是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除了大包小包外,手里还抱着一大束十分壮观的玫瑰外加拽着一只气球。星黛露的发箍还在她头上戴着,一看就是刚从迪士尼疯好回来。
她进门的时候,王美玲老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她阿玛邱民安同志则叼着一根香烟在她额娘面前来回踱步。
开门的动静成功吸引住了两位。门开了,迎面进来的却不是他们的女儿。
那束玫瑰实在是太大了,卡门了。邱乐左右调整了好几次,总算挤进了自己家的大门。
手中的气球随即脱手,幽幽往上飘去,最后撞在了天花板上。邱乐把包和玫瑰花束都放在了地上,开始脱靴子。
身前飘来了王美玲老师的一句阴阳怪气,“那小子送你回来的?”
“那当然!都这么晚了,他可不放心我打车回去。”
邱家阿爸说话的语气带着怒火,“他都到我们家门口了,也不上来和我们打个招呼?”
邱乐好不容易才把靴子脱下来,人直接靠在了墙上,但胳膊肘却往外一拐,“他说不能空手上来,改天正式拜访。”
“你爸爸差点要报警!”王美玲老师没好气道,“电话打不通,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们昨晚一夜没睡着,你知不知道?”
“我说了我和辛承在外面玩嘛!”她抱起了地上的玫瑰,跳起来拽下了与天花板接吻的气球,“昨天是情人节,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王美玲老师瞥了一眼地上的大包衣物,“你们昨天晚上在一起了?”
邱乐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
邱民安同志胸口一闷,差点没厥过去。指着她咬牙切齿,却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要矜持!”邱家姆妈捶胸顿足,“你们才谈了多久!”
“但我们已经认识一年半都多了。虽然才谈了半年,但也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呀!”
邱民安同志倒在了沙发上。
“辛承说要在上海和伊尔库茨克都办婚礼,上海的就在迪士尼度假酒店办。他急着要结婚,我愣是给拖到了明年春天!”她撅了撅嘴,“这就已经是在考虑你们的感受了!”
倒在沙发上的邱民安同志终于有气无力地发话了,“不行,我没同意!我要先见见那个臭小子!”
王美玲老师赶紧一唱一和,在旁搭腔,“我也不同意!我跟你说邱乐,结婚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他在上海有房子吗?你们结婚了住哪儿?还是说你要跟他回那什么克去过日子?”她继续捶胸顿足,“你小心被他骗了哟!你这个傻丫头!”
“我信得过他!”邱乐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束,笑得甜极了。
王老师不捶胸顿足了,而是转身对躺在沙发上装死的老伴说:“完了,你的宝贝女儿已经被人家骗走了!”
“什么骗不骗的!怎么说得那么难听!”邱乐不乐意了,“我们是两情相悦,奔着结婚去的。你们干嘛这么苦大仇深!”
“他是个外国人。你知道他在那什么克的底细吗?”
关键时刻,邱民安同志也不装死了,“你妈说得对!万一他是个跨国人贩子呢?”
“你们怎么越说越离谱了!”邱乐哭笑不得,“他要是个跨国人贩子,至于在中国七年,还花两年来拐卖我?这成本也太高了!”
她抱着花拿着气球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又出来把自己的包拿进去。一副不想再听他们无理取闹的表情。
辛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个人可不可以嫁,她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