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我的生命就是要好好理解那双眼睛——又大又漂亮 - 草稿

前几天看见了一篇文章说,亨甫莱因性别迷失而对拉尔森有了同性恋倾向。我并不是很认同这个观点。

“第一次看见拉森时,他对拉森的描述是客观的,但是在‘做了太多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后’,在一次次被赋予女性特征后,亨甫莱渐渐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怀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内心对自己的性别定位逐渐显现出‘男性—中性—女性’的变化趋势,渐渐把自己定位成女性。”

如果说亨甫莱的性向从女性转变为海狼拉尔森,是因为在全是由男性组成的世界产生的产生了性别认识偏差,海狼拉尔森忽而男性美忽而女性美的描述是其表征的话,这跟他自我扳弯有什么关系?性向转为同性不是性别认识错误,是完成了自我性别认识后才会出现。

在阅读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亨甫莱“做了女孩子该做的事”的,甚至当他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注在拉尔森身上时,我更能感觉到他男性的意识,与其说他把自己定义成了女性,还不如说是他把拉尔森幻想成了女性,还切合,当然这也是不正确的。

如果单纯把它当做耽美小说的,从情节看,就是强受把弱攻逼成了闷骚强攻,或者弱攻变强攻、强攻变强受,跟《入狱—荆棘王冠》人设还蛮像。或者把拉尔森看成简隋英或《船长偏头痛》的凯撒船长也不错。

但是《海狼》并不是耽美小说,亨甫莱也并不认可同性恋的行为,这也是作者的想法,但是杰克伦敦却十分欣赏具有男性美、男性气概的“新女性”,并且极力描绘她的维多利亚女性特质——双性同体的美学。虽然放到现代可以说“新女性”就是独立自主的女强人。但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女性在男性眼里,则是完完全全的拥有“男性美”。所以,该说,作者恐同即深柜吗……

《海狼》中最明显的感觉到男主亨甫莱对拉尔森有同性恋倾向是那句,“他的身体比女人还白”。同页上一段段尾写到,“一全身线条都令人愉快的是武富提·武富提,但愉快是愉快,我却觉得他有点女性化。”男主是站在男性的角度欣赏拉尔森男性的美,并且在他表露出女性白皙柔软特征时也站在一个男性角度欣赏。

同时兼有雄性的体魄与女性的柔软,正如女主人公莫德同时兼有女性的温柔与男性的独立刚强,但是仅仅是生理属于异性就可以帮助男主建立性别意识?亨甫莱并不是在遇见海狼之前没有见过女性。

在文章开始,轮船失事,亨甫莱对女人的认知是“一群乱七八糟的妇女拉长了煞白的脸,张开大嘴尖叫,像唱着迷途的灵魂大合唱……像我的母亲和姐妹,叫死亡吓坏了,不愿意死。我还记得她们的叫声令我想起屠夫刀下的猪叫……这些可能具有最崇高的情绪、最温柔的同情的妇女此刻竟大张着嘴在尖声吼叫。”

考验他的神经,歇斯底里,在困境时只会疯人院一般尖叫,又应该最温柔,富有同情心理,这才是男主对女性的认识。

这些女性遇难时与女主人公在海面上漂泊时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不同点正是吸引亨甫莱的地方,也恰恰是她拥有的男性美中的果敢刚强。

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所以也成了女主人公,因为是女主人公,所以也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并不是脱险后莫德表现出的柔弱与女性气质掳获了亨甫莱的心,困境中的坚强,才是真正吸引他的点,脱险后“她在我的肩头哭泣”只是表象,反而衬出她的坚强。

被男性的女性美吸引,又由女性的男性美成就了男性意识的回归,与其说作者的观点是女性对构建父权制社会传统性别观念的维护,不如说是他写的小说中表现出了男主人公在野性美与文明美中的挣扎。

肯定双性同体的美,迷恋其中,又否定同性倾向的健康与正常,似乎是西方文化特点之一。

比如,创世纪18章,“耶和华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And the LORD said, Because the cry of Sodom and Gomorrah is great, and because their sin is very grievous.)

这段话被当做基督反同性恋的理由,但事实是,“索多玛城里各处的人,连老带少,都来围住那房子,呼叫罗得说:‘今日晚上到你们这里来的人在哪里呢?把他们带出来,任我们所为。’”

索多玛的罪恶不是所谓的“搞基”,而是集体性的将强暴当作行为准则,将作恶害人视为理所当然。

不愿意承认真正的罪恶,将错误全推到性向上,未满太可笑。

索多玛的惑乱与亨甫莱的迷失不是刚好相反又异曲同工吗?明明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又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寻求救赎。

即使在“全是由男性组成的畸形的世界里”,与亨甫莱一样的另一位被海狼欺负的船员乔治.里奇却没有如男主人公一般被海狼吸引。里奇拒绝做浆手被揍,亨甫莱拒绝做船员却屈服,一个不断与拉尔森抗争,一个却被拉尔森吸引。

即使在“全是由男性组成的畸形的世界里,”在被拉尔森压迫统治的船员中,只有亨甫莱被拉尔森的魅力吸引。

被骂像一个女人,是生气还是自我催眠就是如此呢?被骂像是一个女生,又怎么会被骂自己的人吸引呢!只能说亨甫莱根本不是“钢铁直男”。

在对拉尔森的怨恨中,亨甫莱一次次想到女性的温柔,但这份温柔拯救了他吗?

“可现在,唉,她们在身边那感觉,她们的衣裙的窸窸窣窣会是多受欢迎呀!尽管那时我曾打心眼里讨厌她们。我相信我要是有机会回家的话,对她们肯定是不会发脾气了。”

不是,还是讨厌的,不过是失去了才想起她们的好处来安慰自己,给自己一个幻想。无论好坏,失去了的、回忆里的都是好的,这是人之常情。这样的幻想无论谁给他都行,如果是女性就再好不过,如果是男性,是拉尔森,就可以大结局了。

“幽灵号”在海面上漂泊,自由自在又像被囚禁在世界边缘,暴力、禁欲,邪恶又完美,如同神明一般的拉尔森,本以为是个粗鄙的野蛮人,书架上面却摆满了书,文学哲学、天文物理、语法历史……不可思议,越是了解就越发现他的丰富。

不仅丰富博学,而且坏,坏得恰到好处,坏得一次次挑战男主的底线,刷新亨甫莱的认知与三观,还坏得一开始让男主抱有一丝期待。帮男主赢回了被偷的钱,却据为己有;争论不过就使用暴力,却又找空来解释自己并未用尽全力——并不是想故意欺负你,是你太弱了,我已经很让着你了。所以,“我们俩只是谈了又谈,谈得猎手们全都心烦——他们一个字也不懂。”

从最底层一步步努力成为船长,到头来学到的知识都没有人理解,只有暴力才能在在这种环境下生存。

“我错误就是经常翻越这生活这本书。”拉尔森带着难以描述的哀伤回答,寂寞无奈又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在亨甫莱眼中是怎样的呢。

听到了拉尔森因为头疼而呜咽的声音,痛哭孤独得如同一只困兽,亨甫莱听着在心里暗想,“他如果不是一个那么可怕的人,我有时还可以为他难过。”

“要是那骄傲的精灵路西法被放逐到一个没有灵魂的汤姆林森式的幽灵社会里,他恐怕也会跟海狼拉尔森一样。”

《武庚纪》里有一句话是,“原来所谓的神也会流血,也会受伤,也会痛苦的哀鸣,是不是说,神也会死。”

比起所谓的将自己定义为女性而被迫被拉尔森吸引,亨甫莱更像是被拉尔森不经意的孤独和脆弱一步步引诱。作为读者的我,也被如此引诱了。毕竟对于一个在强者面前弱小,被嘲笑,又被他的广博所吸引的“文明人”,有什么比将他拉下神坛,更好的事呢。

因为“我”已经开始变强了,“我”看见“你”的弱点,看见过“你”会因为头疼而呜咽的可怜的模样,看见了“你”会受伤、会哭泣。“我”发现,我竟然拥有战胜“你”、掌控“你”的力量,“你”又强大又脆弱,“你”的眼睛能让所有女人为之狂热,“你”美丽诱惑。“我”曾以为“你”是大海的王,是波塞冬,但“我”发现,“你”可以变成“我”的美杜莎。

可是,亨甫莱并不认同同性恋的行为,或者说在彻底迷恋上如此特别的拉尔森之前,他遇见另外一个更好的选择——兼有男性美的新型女性莫德。

与之前对亨甫莱作为一个“绅士”,靠着“死人”活得如同娇滴滴的女人表示无比不屑的拉尔森,也对莫德的独立刚强非常欣赏。

拉尔森与亨甫莱都彼此吸引,谈天说地,从哲学到诗歌,但都没有同性恋的意识,而这时出现了一个刚好可以代替对方的女人。而这个女人选择了同为学者的亨甫莱。

他们侃侃而谈,拉尔森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我突然意识到了他,他身子离席往后靠着,好奇地听着我们陌生的语言,纵谈着的他所不知道的世界……‘不用管我。’他带着自我贬抑挥了挥手说,‘我算不了什么,继续谈,继续谈,我求你们俩。’”

终于拉尔森以未遂的强暴,将亨甫莱和莫德推上了逃跑为名的船。

“他抬起头来,我用拳头打他的脸,但是拳头没有力气……但是已经出了问题,他们俩摇摇晃晃地分开了。我靠近拉尔森,举起了匕首,却收住了……茅德靠在墙上,一只手稳定着自己;拉尔森趔趄着,左手按住前额,捂住眼睛,右手茫然地摸索着……我再次暴怒起来,我所受到的一切委屈和羞辱,我和别人在他手下遭到的种种折磨,他的罪大恶极的存在,全都以刺眼的光芒在我心里闪现。”

“‘怎么回事?’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问,‘我能为你做什么?’但是他生气地甩开了我的手。我在他身边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他出了问题,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他无能为力,而且害怕,我看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那一定是在他挨我那一刀以前的事,我那一刀给他的伤很轻。你一定看见的。”

因为头疼而终止了暴行的拉尔森,呼喊着亨甫莱以求帮助,为救心爱的女人却毫无斗志的亨甫莱,以杰克伦敦的表现力,这一段如果说是“极具感染力的描写了亨甫莱和拉尔森为一个女人而战斗”,简直有毒。哪怕是好兄弟争一个女人,也不会出现因为对方身体不适而如此软绵绵的场景。

拉尔森想要强暴“你”,“你”看见了“我”是那么生气,甚至给了拉尔森一刀,但“你一定看见了”“我那一刀给他的伤很轻”。

我看不出来,亨甫莱,拉尔森想要强暴莫德,你是为了施暴者而愤怒,还是为了受害者而悲愤呢。

没有答案,,亨甫莱和莫德离开了,失去战斗力的拉尔森众叛亲离被流放孤岛,再一次相遇,然后死去。

“那双眼睛——我的命运就是要好好理解他的那双眼睛——又大又漂亮”。文章最开始,第一次见到拉尔森的亨甫莱就在心里默默这样想着。最后拉尔森那双又大又漂亮的惑人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全文我看见了他眼睛四次的变化。灰色的眼眸——平常都是严肃冷酷的灰色,介于黑白之中,就像暴力因子与广博的文明在斗争,包罗万象,又困顿其中。蓝色的眼眸——透亮的蓝色如同大海,心情略好就像个熊孩子一样,又任性又骄傲,仿佛是骄傲的魔王路西法,自由就是他的勇气。金色的眼眸——望向女主人公时带着欲望的诱惑神色,不经意流动的先芒,但是这种温柔的诱惑的目光究竟是想留住什么呢。

不理解拉尔森的莫德,不接受拉尔森的亨甫莱,干干净净的带着他们的光走了,似乎终于被文明世界接纳的拉尔森还是被留在了“幽灵号”上,无路可逃,无法挣扎。

但无所谓,他看不见了。放逐在在苦干岛上的他,眼里灰蒙蒙,他还是带着嘲讽着笑望向他早已看不见的世界。他从不是会犹像、会后悔的人,他战胜不了所有人,也战胜不了大海。

就像不论怎么努力,野性的他也无法被文明的世界包容,越是强大越是被排斥,越是孤独。

但他太美了,作为一个读者,他的矛盾,他的孤独,强大、脆弱,自由、挣扎,仿佛他就是乌托邦世界里的黑暗精灵。

我相信如果亨甫莱真正有一瞬爱上了海狼,绝不是性别认知的迷失,而是真正的被他的魅力打动了。

因为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能让他一眼万年,让作为一个文学家的他惊艳得忘却一切辞藻,让他看见他的的第一眼就知道此生便是为理解他的眼睛而活的人了。不会再有一个英俊野蛮,邪恶又纯洁的拉尔森,在大海的不知名处与他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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