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北极村

对于一个南方人而言,冬天气温一降到零度,就得把过冬最保暖的衣物裹上身,一旦温度掉到零下,就冷得没法过了,只想躺在被窝里冬眠。

第一次去东北,同事们都做足功课,备足装备。出机场大门前,一个个把过膝长款羽绒服穿好,拉链拉上,手套掖进衣服袖口,口罩拉到眼睛下,帽子盖住耳朵,再裹一圈围巾把整个头包起来,才敢走出去。走到门外,发现好像不怎么冷嘛,大家三三两两,嘻嘻哈哈,我们是不是来了一个假东北。

话不能说太满,几天后见识到北极村的极寒,一个个恨不能把能穿的都穿上身,把酒店的被子裹出门,才知此时的我们还是真是无知者无畏。

1

去东北的六天,气温一路降,刚到哈尔滨时,零下二十度,到亚布力,零下三十度,再到北极村,零下四十度,就像从冰箱的冷藏层一直走到冷冻层。再也没人说来了一个假东北了。

哈尔滨飞漠河是螺旋桨小飞机,轰隆隆轰隆隆地爬升,一度担心它会不会爬上不去。空姐淡妆,安静地笑着地示范逃生,都穿着黑色羽绒服,长款,一直盖到脚踝处。之前就听说这是国内唯一空姐穿羽绒服工作的航班,一见之下,还是有些惊讶。我和邻座的陌生姑娘互相看了看,都有先见之明地裹得像个球一样,不由相视大笑就聊开了。透过机窗往下看,白的山,白的河,白的房顶,只有一条条蜿蜒的道路黑得分明,再往上爬,天地之间就只剩一片白了。红楼里说白茫茫一片片真干净,原来就是这样的。

导游带着大巴从机场接了我们直接开往北极村。一早起床就在赶路,此时困极,我们都很快在车里睡着了。睡着睡着,只觉有风凉飕飕吹过发间,又有凉意从脚底沁上来,脚麻手凉,冻醒了。窗外暮色渐起,雪、树、山和天都蒙蒙一片,不甚分明,车内灯已关了,也是一片昏睡中的黑蒙蒙,只有车子爬坡的嗡嗡呼声,还有两三个没睡着的人压低了声音在轻聊,有一句没一句,言语似夜行车。打了一个寒颤,摸索着把之前摘掉的帽子围巾手套又全裹上身了。心里想着自己怎么这么能睡,记得上车时天也不过三点多,天还大亮。掏出手机一看,不过才下午四点多,待到四点半,天就完全黑了。

车子哼哧哼哧地往前开,越坐越冷,大家都被冻醒了开始叽叽喳喳笑闹起来,有人喊,师傅空调要开暖风不要开冷风啊。导游笑了:“外面太冷了,空调开了,但吹出来的只能是冷风。”“那就把空调关了吧”导游是个爽朗的中年女人,穿黑色貂皮大衣,大波浪黄色卷发,跟我们笑哈哈:“你们初来,可能还不知道。关了空调,就是外面的零下四十度了,别说你们,连我们也是坐不住的?”大家默默禁声了。“大家忍忍呀,等到酒店就暖和了。”

在北极村里走几步,才知道什么是真冷。

村子很大,据说十几分钟就能从街头走到街尾。然而在晚饭后的夜里,走在街上,脚掌几分钟就木到无知觉,明明穿了秋裤羊绒裤厚棉裤,那风也直沁入腿骨之中,像根本没穿裤子一样,只能机械地抬腿往前,如僵走在冰柜里。几分钟不到,眉毛成霜,睫毛成冰,露在帽子外面的发丝,早已是白钢丝了。原本大家说好一起去前面的黑龙江河边再走走,快走到酒店门口时,我和晓兰也顾上不他人,赶紧飞奔着逃进去了。

还是酒店好呀,一进门,暖气烘过来,是春天了,我们也都活过来了。

2

都说,到零下30到40度的北极村游玩,年轻人必做的事情有三件:找北、北极光、泼水成冰。找北容易,北极光则可遇不可求,于是转而变成北极——光。在冰天雪地里,总能见到几个龇牙咧嘴光着上身的男人抬胳膊坦身摆姿势,穿戴整齐严实得只露一双眼睛的旁人都在欢笑喝彩鼓掌,顺便抓紧时间从怀里掏出手机补几张照片存进自己手机,拍照速度得快,否则要么手指冻坏,要么手机冻关机。

最好玩的,还是泼水成冰。

拎上从酒店借来的热水瓶,带上保温杯,找个空旷场地,三五成群、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就开玩了。小李扬个子小巧,我们最爱看她玩。拍照的通常是阳哥,先呵口气,再从怀里掏出手机,指挥着小李扬找好角度,前后脚侧身半蹲,右手握杯,杯口斜上,装满开水。我们喊开始了开始了,只见小李扬慢慢起身,手举杯向上扬起,从前往后在空中画一个圈,热水从杯口里洒出来,在空气中迅速冷却,四散而去的热水迅速冻结成冰川,将落未落,把她罩在这将半圆的冰弧之中,恰有朝阳时,如镶上一层金边,金灿灿一片,更是好看。有时泼得太快,来不及冷却成冰,热水快速落下,似散未散,白茫茫一片雾气,亦真亦幻。

我们这群标配保温杯的中年人完全被泼水成冰迷了神,平时活泼的且不提,那低调的,安静的、矜持的,默默不语的,都因那一杯可瞬间凝固的热水,童心泛滥到不可收拾。早晨在广场迎着太阳泼,白天出去玩时带着保温杯在已冻住的黑龙江面泼,晚上在饭店门前映着灯光泼;起初单人单泼,而后单人循环泼,再而双人交互泼。泼的人泼得兴奋,看的人看得雀跃,拍照的人也不胜其烦一边怕一边指导着角度和姿势。

围观的人在旁边跺脚取暖边嘴里念叨着:起身再慢一点,手的幅度再大一点,杯口再斜一点,一会啊啊啊,一会哈哈哈,嘻嘻哈哈全没了正形。

饭店的老板给导游诉苦,这么冷的天,好不容易烧的五瓶暖壶水都让她们给泼玩了,别人喝什么呀,可不能再泼了,来不及烧呀。导游又无语又好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团队,一杯热水就能玩得这么欢,看来也不用带你们去景点了,给你们热水就好了。

小慧都已经冻感冒了,本来吃过晚饭说要早点回去休息。我们几人在酒店大厅聊天,看到小红和小慧两人裹得严严实实,长款羽绒,围脖、围巾、口罩和帽子把自己武装到只剩两只眼睛,抱着热水壶和保温杯一趟一趟地出门。

忍不住冲她们喊,“小慧,你都感冒了,不好好休息,怎么还出门”

“嘿嘿嘿,难得来一趟漠河呀,还没泼到满意的,不多泼几次多浪费呀”。

第二天早晨走过大厅去早饭,一抬头看到红慧两人维持昨晚装扮、一人抱着水壶一人拿着保温杯又出门了,又惊又笑:你们该不是这样泼了一晚上吧。

第三天要走了。导游来大厅帮我们退房,只见一堆行李占满了大厅沙发边所有的空隙,只有一个同事坐在行李间默默低头玩手机。

“其他人呢?”

“都拿着保温杯去广场上玩了。”

导游又笑弯了腰,这都要走了,还在玩,都玩了三天的泼水啊,你们还没玩够啊,从来没有带过你们这样爱玩的团。

退了房,大巴开到北极村口,导游说我们在村碑前合影纪念一下。真的太冷了,拍完照大家都赶紧跑回车上。栋宇慢悠悠地掏出一个保温杯,喊着谁来帮我拍照,我要再泼一次。

晚上到了哈尔滨,一行人逛完中央大街十点多回到酒店,门口碰到燕子拿着保温杯,她笑,要去试试哈尔滨的温度够不够,能不能泼成功呢。

3

我最早知道北极村是因为迟子建,那时喜欢她的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和中篇《树下》。迟子建在散文里常念叨幼时生活过的北极村。又听说在北极村夏至时是极昼天,还可以看到北极光,一直很好奇。

还好是公司自行成团,基本行程都是自定,想去滑雪,领导就安排去滑雪,想玩雪橇,领导就安排雪橇,总之,大家有啥想法,领导就是一挥手走。只是在北极村可吃的点太少,最后一晚,都夜里十点多了,我们决定溜出去吃烧烤。走出酒店的时候,外面黑黢黢一片,极静,抬头望天,竟是一片深邃的蓝,那星光镶在天上,一颗颗都在尽力闪着光,真亮。

真的太冷了,感觉随便说一句话呵出的汽都能把自己罩住,我们把能裹的衣服都裹上,迅速跑到店里。

几人坐下点完烧烤砂锅,边吃边聊,从店里包间走出几个说说笑笑的年轻人,好奇这样冷的夜还有谁跟我们一样,就都抬眼看了看。那群人里有个姑娘冲着我们一声惊呼“好巧,你也在这里!”而后一阵大笑。我们和她们都面面相觑,都以为是别人的熟人。那姑娘直接走过来冲我喊“你不记得我了?”这下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了,我懵住了,看着这姑娘努力在脑子搜寻她是谁,我这初来乍到,这几天都跟同事们在一起,哪里来的熟人。一边迟疑地想着一面站起来。那姑娘又大笑“你真忘了啊,飞机上,我们邻座,我刚刚还在跟他们说,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飞机上认识的你呢”。我这才放下心,也拍手笑起来,喊到“原来是你呀”其实我们仍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姓啥名甚,只是在这北境深夜的烧烤店里,与只同行过一段航程的人相遇,莫名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快意。

他们走之后,店里只有我们一桌人了。吃着吃着就和老板聊起来了,问他这里是不是有北极光,见过没有。

老板边在柜台算着账边笑呵呵跟我们聊,说只在几十年前见过,那时自己还是小孩。村里人晚上都在晒场看露天电影,一开始是天上一点点光,慢慢各种各样的光都有了,五颜六色,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天。但那时根本不懂,哪里知道什么北极光。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村里的老人就说可能是对面俄罗斯在放炮,也有说是化学武器的,大家吓得赶紧都回家,电影也不看了,但那光是真好看啊,我们回家之后就趴在窗上偷偷看,那满天的颜色真的太好看了,一辈子也忘不了。很久很久之后,电视上播,我们才知道那是北极光。

后来呢,后来还见过吗?

不记得了,后来听说还有过几次,我是没看到。但听说有人见过。

那有没有很多人来看北极光?

有呀,很多旅游的人说来看北极光,这个要碰运气的。谁知道哪天有哪天没有?那北极光都在夜里的,都是外地人才会半夜守着等着,我们本地人谁还大半夜等北极光。我们还不得白天干活,晚上睡觉啊。也就是这些年宣传北极村旅游,来的人才多点,我们也有点生意做。

说得也是,对于生活在这里人而言,一年里只有半年的工作期,生意比北极光重要。

东北的六天,在亚布力滑了雪,在松花江上散了步,在黑龙江江面上坐了雪橇,在哈尔滨看了冰雕,在北极村感受了零下四十度的极寒,找到了北,泼水成了冰,看到游客的北极——光,也听到了本地人传说中的北极光,也试过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的爽快劲,这一趟东北行,算是圆满了。

唯一的遗憾是,本以为去东北,可以像冬季恋歌一样,看到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没想到在东北六天,竟连一场雪都没遇上,当然地上雪还是很厚,之前存下的。

据说那几天,南京倒是下了场大雪,朋友圈被银装的玄武湖、素净的鸡鸣寺以及冰天雪地的紫金山刷了屏。回到南京,虹虹兴奋地拉着我去玄武湖看残雪,树枝上,城墙边还有不少积雪。夜晚人少,别样静谧,地上雪冻成冰,走几步就滑,我们小心翼翼搀着走,虹虹一边跺着脚说好美啊,一边又只想缩在羽绒服里说好冷啊。我只穿件大衣,没有帽子亦不戴围巾,只笑道不冷啊,哪里冷啦。大概我这冬天冷得只想冬眠的病,是被北极村的热水给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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