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敬佩从事陶艺的人。
曾经幻想过做陶,把自己放在山上一座小屋中,有台小小的电窑,屋内放满一罐罐从台湾各地取来的泥土。像是中古世纪着迷炼金术的术士,终日窝在小屋中,烧制一件件作品,迷恋发笑。
也不是要走黑色喜剧的路线,总觉得那是很自在的画面,对于不擅长经常性外交的我,也难怪常有化身匠人的梦想。
采访经历中,也见过几位陶艺家;然而在我遇见“人福在壶”的吴家人前,说真的,我从未对做陶这件事如此感动过。
那是一个巧合,当时我正在构思商业周刊alive的封面故事,有天想到要做一篇关于“玩泥巴”的专题报导。已经忘了怎么想到这个主题的,但却忘不了如何找到“人福在壶”工作室作为采访对象的过程。
当时还缺一个受访者,直觉要找一位陶艺家,但完全不想从莺歌找。那位受放者在我心里有个模糊的形象:他最好能踏遍过全台湾的土地,只为了寻找心仪的泥土,而不仅限于从自身居住的地方找陶土或从外地购买。
因为这篇玩泥巴专题,想要连结到台湾这块土地的故事,真的是从土地冒出来的“超接地气”专题报导。那天,苦找不到适合的陶艺家,就在行经南京复兴捷运站路口时,利用等红灯的片刻,拿出手机Google二个关键字:
泥土、台湾。
页面上跳出了“人福在壶工作室”,忘了排序是第几位,总之马上点开来看。一看不得了,完全就是我要的对象,官网上写道:“走过台湾319乡镇,烧遍台湾每一吋土地”这句slogan太强大了,我不免怀疑Google的大数据搜集范围,是否还包括人类尚未表达出来的心思?
完全被这句话烧中了!赶紧联系对方,相谈甚欢,再火速把这个受访对象报给商周主管,也顺利通过了!感谢南京复兴路口的那盏红绿灯,让我灵光一现上网搜寻,感谢真有人做了这么疯狂的事,让我迫不及待想要去采访他们、聆听故事。
采访之日终于到了,第二代吴晟志开车来接我,是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车子一路开上了山,山里果然有间我梦想中的小屋,小屋里的布置,就是炼金师最爱的实验室景况。
那天采访,是我难得在过程中流下泪的经验。
晟志提到从小就跟着父亲,开车到全台湾各地去找泥土;他父亲心中有个梦想:不靠化学釉料,而要用泥土本身特性烧出各种色彩。
“这太难了吧!”我实在不敢置信。
晟志说,他们就是傻,相信这件事真的能完成。于是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发傻发疯地做这件事。父亲的车子后车厢总放了几个桶子,只要在台风掠过台湾后,全家人马上驱车出发前往山区。
“为什么是台风后?”我不专业问着。
晟志说,因为台风后的山坡地,原本藏于其内的土壤会被翻出,就有更多机会搜集到不同土壤。虽然是台风后,但当时大多天气还是极度不稳定,猛烈的西南气流会带来暴雨,他们一家人开着车猛摇雨刷,逆雨直往山里冲。
晟志说,父亲不知失败了几次,都已经这样蛮干十多年了,但只要心中那块缺落的色彩还没找到就是不甘心!因此尽管风雨再大再猛,若不把握渺茫的机会往山里钻,那些藏于土地之下的珍贵色彩,就无法搜集完全。
晟志拿出好几本用瓦愣纸板制作的泥土色票给我看,纸板上贴满了直径约3公分的各色小陶片,每一片下方都注明了泥土采集时间和出处资讯。
这几本扎扎实实的泥土色票,是吴家人花了几十年与风雨直球对决的心血结晶;晟志说,这是最基本的准备工作,准备好了,才开始做壶。
是啊,说得多云淡风轻。
“准备好了,才开始做壶。”吴家人的制壶史,简直是一部巨型小说规格了。他们用了十余年才写完一篇前言,接下来的故事章回,这家人至今仍在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