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她无力地抬起头,费劲气力起身坐靠在墙边,她的呼吸极其沉重,脸部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房间里面没什么光线,只是蒙蒙的一片灰暗,水从天花板和墙壁上渗漏出来,房间另一端杂乱的堆着一些木料和砖石。

她坐在一个角落里,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不要抽泣。

“救命,帮帮我…”她有气无力的说,她的喉咙异常干燥。

干涸的眼泪弄花了她苍白的脸颊。她试图站立,但不断向后倒,因为她受伤的腿并不足以支撑她站稳。血液弄脏了地板,地上满是可怕的红,这让她想起父亲在他面前惨死的场景。突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于是从脖子上绕开她的围巾,并用围巾紧紧绑住大腿,对伤口施加压力以止血,她紧咬着牙齿试图对抗疼痛,但依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深呼吸,咬牙切齿,她最后一次尝试站立。靠在墙上,她让她的腿尽量不用力的沉降。她在哪里?为什么他把她留在这里?

她扶着墙壁缓慢把自己拖动到门边,她试着开门,虽然她完全知道门不会打开。但还是全力以赴地拉动本就松动的手柄,手柄却从她手中落下,所有的挣扎只是徒劳。痛苦地呻吟着,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痛苦到全身悸动,她低下头尽量忍耐着,头发从两颊垂落,沾满了血和尘土。当转过头时,她看到在房间的另一角有一个闪亮的东西。于是她深吸一口去,将所有力气都汇聚起来,慢慢匍匐在地板上并拖着自己勉强滑动,因为她知道尝试站立走动是毫无意义的。

“加油,加油”,她告诉自己,“你可以做到的”。

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她虚弱的身体在背叛她,血液在地板上留下污渍,她继续用手拽着自己往前。她的努力似乎有所回报,因为在角落里闪亮的东西实际上是她自己的手机。这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陌生男人抢过手机把它重重地摔在地上,并且将她击昏的场景。

颤抖着捡起手机,她拨打了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号码。显示屏虽然被摔碎了,但按键仍然工作。电话拨通时,她躺在了地板上,疲惫不堪。

然后电话里声音响起,“喂?”,男的在另一端说,“喂?太好了,你终于接我电话了,你去哪儿了?快回来吧”

她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快慰,是他。

“亲爱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且带点愠怒,“我们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你现在是要逃跑吗?我已经跟你道歉了,对不起。我们不要再那样吵架了好吗?”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救我”,她声嘶力竭,“快来救我…”

“喂?亲爱的,你还好吗?怎么了?你在哪?喂?”

“救我…”

“亲爱的,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有一片荒地…”,她痛苦地说,“工房里面…郊外...东一环尽头...一直…”

信号中断,她再次深呼吸,终于止不住让自己哭出了声。她现在连坐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胃是空的,没有任何食物,那个禽兽只是把想把她丢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

当电话再次响起,她闭上了眼睛,任凭它滑落在地。

当她睁开眼睛时,在一个房间里,她感到有些放松,并意识到自己在床上。她下意识的触摸自己的脸,发现她的额头上缠着绷带。再向下看,她的整个大腿完全裹着绷带,它是麻木的。

“醒了!”,她听到有人大叫,“医生!护士!”

她转过头,看到她的未婚夫站在旁边并深情的望着自己。他怎么能如此淡定地假装呢?

“我以为你要离开我呢”,他说着便握住她的手,“我爱你,亲爱的”

她勉强微笑。

这时门突然开了,但不是医生,而是两名警员。

“你好,我们是公安局侦查科的警员,按惯例,现在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吗?”

“不”,她的未婚夫有些生气地制止,“你看不出她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坚持,“我可以配合回答你的问题”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某种期待,谁也看不出她内心掠过的一丝愉快。

“那好”,其中一个警员转头看着她的未婚夫说,“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她的未婚夫笑了笑,转过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的,对吧,亲爱的?”他耸耸肩说。

“但这应该是办案程序吧”,她告诉他。

于是他不情愿的走开了。

“你能把你记得的全都告诉我吗?”一个警员开口问,另一个拿出了录音笔。

“我…那天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我打开阳台落地窗,天气不错,有太阳…我准备去上班,然后...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模糊…有一个男的...我背对着他,不知为什么打了我...然后带我去某个地方...我坐在他的车里...副驾驶座位...然后只记得我在一个杂乱的房间里…我迷迷糊糊拿出手机试着给报警,但被他发现了,就打我,然后把电话摔了...“

她舔了舔嘴唇上伤口,仍然带点血腥咸。

“好的,可以再回想一下细节吗...我需要知道细节…“

“我们在你的左腿外侧和后侧发现了两处重刀伤......”另一个警员说。

她点点头,“我的左腿,是他刺的…因为我拒绝进他车里...“

“当时你在哪里?

她闭上眼睛尽力回想。

“在一个宽敞的空间...有灯光…我记不太清楚了,旁边好像有柱子…应该在我去上班的路上吧...”

“然后他把你塞进他车里...你能描述一下这辆车是什么样子吗?

“呃…黑色的,轿车,也许吧?我不知道,但一面镜子被打破了,我记得。就是后视镜,副驾驶这边的镜子没了,可能它在某个地方被撞碎了,因为他的车速很快...“

“他长什么样?”

“他比我高很多...他的手很有力,短头发,眼神看起来很犀利…”

“好的,我们会尽快调查,工房已经被封起来了,有消息会尽快联系你”

三天后,她被通知去警局。她拄着拐杖,她的未婚夫陪在她旁边,她微笑着面见了警员。

“你们找到那个人了吗?”,她问,“告诉我你们已经逮到他了,我晚上觉都睡不好...“

“不好意思,我们在工房里没找到任何线索,对你做这种事的人显然聪明过人。但是,我们抓了几个有前科的犯罪嫌疑人,他们就在隔壁,如果可以的话,请协助我们指认这个人”

当她升起一丝紧张的时候,其中一个警员已经走在了前面。

“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你的未婚夫也会陪着你”

她自信地点了点头。

进入房间,隔着单面玻璃,五个男人站成一排,他们面无表情。她快速扫描了一遍,试图记起那天的事情,但她的脑子似乎并不配合。

“不用着急,你慢慢回想。只要让我们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那个人。”一名警员说。

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体踉跄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额头开始冒汗。

“亲爱的,怎么了?你还好吗?”她的未婚夫关切道。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下了头,泪水从她的脸颊流下来。

“记起什么了吗?还好吗?”警察问。

这时她的未婚夫一脸担心的走向她,警员示意要他回去。

“我记得那个人是谁!”她突然说,她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在这个房间吗?

她点点头,很惊恐。

“你不必说什么,只需要指出那个人就行,他们都站在那里,他们不可能伤害到你的,请放心。”

她摇摇晃晃的抬起了手臂。

但她指的不是那些男人。

而是…她的未婚夫。

完成所有程序和手续需要两天时间…

两天后,

“啊哈,这个案子终于结束了”其中一名警员说,“咱俩搭档还是很有效率的嘛”。

但是另一名警员没有回应,他在沉思着什么。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他们正坐在一家常去的餐厅吃晚饭。

“只是感觉有点不对”这名警员回答。

“什么意思?你看,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了,每一个细节都证据确凿。他未婚夫的车是黑色的,虽然不是一辆轿车,毕竟她说她记不太清楚这个细节了,但副驾驶位置的后视镜确实被撞碎了,而且车上有血液痕迹,特别在副驾驶位置有大量血痕,即使他清洗过…另外,你也看到了,他在医院签字时用的是左手…”

“确实是这样,但你不觉得奇怪吗?”沉思着的警员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那么巧合,她突然在指控时记起企图谋杀她的人是她未婚夫?而且自始至终他未婚夫给我的感觉都很关心她,学历高,有素质,怎么会…这种感觉一直跟着我...”

“你想太多了,这个男的一直不认罪,他已经迷失自我了。你不也说过做这件事情的人聪明过人吗?有时候,偏偏是那些文质彬彬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歹毒的心。至于她为什么会突然指认自己的未婚夫,其实很简单,人在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时,确实会变得意识模糊而导致间歇性失忆。你就同情一下这个女人吧,据说她小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因意外死在自己面前,她的母亲也在几个月后抑郁而终,之后她一直在并不怎么爱她的奶奶家长大,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此外,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未婚夫,甚至这个女人所说的“宽敞的空间”“有灯光”“柱子”,实际上就是他们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并且在那里也有血迹,你知道这一点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怀疑?”。

“但为什么我们找到他的诊疗记录单时,他那么强烈地否认,看起来并不像假装”

“这根本不算是疑点吧,你想,谁会承认自己有‘狂躁综合症’嘛。如果他不否认,我反而觉得他不正常呢!你别想那么多了,这男人只是想要利用他的女人,腻了就想摆脱而已,至少没闹出人命就好。”

“如果真相不是如此怎么办?

“哎呀,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现在这男的已经关进去了,女的没死,生活照旧。我们也没有其他证据,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就怀疑他。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好吧,你说的也对”这名警员决定不再纠结已经结束的案子,他大口喝下最后一杯啤酒,站了起来,“走吧,还有另一个案子要查… “

“这就对了!哈哈”另一名警员拍拍他的背部,一起走了。

那天回到家,未婚妻正在打扫房间。她的腿感觉好多了,虽然缓慢,但至少可以走动。当走到试衣镜面前时,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脸,伤口几乎愈合,脸上的疤痕比几天前更暗了。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悲痛,忍不住回想起二十多年前….

她六岁,那天家里闯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他们辱骂着父亲并逼他还钱。那几年光景不好,不知为何,父亲被连哄带骗的借了一笔高利贷,从那之后,那些人就一直缠着父亲,在还了一笔又一笔之后,他们还是不肯罢休。那天父亲没多说什么,只是忍着屈辱求他们不要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这样。然后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混混就开始对母亲动手动脚,父亲爆发了,接着就扭打在一起,然后一个人亮出了刀子…父亲倒在血泊中,眼睛里充满屈辱和愤怒…后来,那些人威胁母亲说,如果敢对外讲出一个字,他们就会杀了她女儿…母亲知道这些人惹不起,于是选择闭口不言,几个月后,她就抑郁而终…

想到这些,她的内心依然充满怒火,充满悲痛,她满脸泪水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抹了一把眼泪,她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开始转悲为喜,那表情不是快乐,而是一种胜利的喜悦。

接着她在头脑中重播着整个事件。

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认识了。接触一段时间后,她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正是杀死父亲的高利贷老板的乖儿子。高利贷老板已经去世多年,他的儿子刚从国外学成归来。

于是,一个计划在她脑海里慢慢成形。

……

凌晨2:00,她的未婚夫睡的很沉。

这是必然的,因为在睡前一个小时,她在他喝水的杯子里放了大量安眠药。

很小心的未发出任何声音,她来到洗手间关紧门窗并取下毛巾,用嘴紧紧咬着。带上橡胶手套,双手握刀,朝着大腿用力刺下,接着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

看着镜子里疼痛到完全扭曲的脸,她不顾一切,又是一刀…她痛苦地跪下,哭到窒息。然后拖着剧痛的腿偷偷溜回卧室,把刀放在未婚夫的左手里用力一握。然后再次检查了那份专门为他准备的诊疗记录单,上面的诊断结果是“狂躁综合症”,这当然是伪造的,但绝不会被查出来。因为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朋友在医院可以独当一面,并已经为她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这位朋友也是孤儿,可能两人命运相近,她们从小就惺惺相惜,她们无话不谈,并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

刀伤给她带来剧痛,但她却感觉到血液流出时充满的温暖。

费力地清理完血迹,她换了一双鞋子,从电梯直接来到地下车库。进入未婚夫的车,把脚从鞋子里滑出,然后把血溅在副驾驶位置,接着将刀仍在了座椅底下。然后,她在仪表板区域以及座椅的底部使劲留下混乱的抓痕,让车内看起来像是有人挣扎过,为了增强效果,她还将后视镜撞碎。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天明。

这是她整个计划的第一部分,这花了很长时间,几乎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因为她知道,只有不断打磨每一个细节才能让她的计划万无一失。现在,她的整个复仇计划还剩下最痛苦的一部分,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放弃了,因为伤口让她痛不欲生,但她知道不能放弃,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决不能放弃。

“不能出去”,她告诉自己“再忍忍,等天亮上班时间再出门,现在不要出去。”

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正常,她用围巾遮住半张脸,用太阳镜覆盖眼睛,径直坐在出租车后排,然后付钱给可疑的出租车司机。但他没有问任何问题,掉头便离开了。

“谢谢你!”,她大声对着出租车喊,微笑着,就在他驶出视线后,她突然泪流不止。

“只有半公里多”,她告诉自己,并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走向她知道的已经废弃很久的一片工房。

工房外面上了锁,她从后面的一条隐蔽的狭窄通道钻进里面。然后,她找了根木棍狠狠的砸在自己头上,让自己看起来被暴力对待过。接着将手机摔到房间的另一边。

她提着垃圾袋走出房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想着她的未婚夫将在监狱里腐烂。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她嘴里默念着:“父债子还,永远不要惹怒一个女人”。 

在垃圾桶里有一个装满垃圾的袋子,袋子底部放着唯一能让案件水落石出的证据:

破碎的镜子和血腥的鞋子。

不过,它们将永远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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