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果汁滴落

作者：黎荔

一滴果汁滴落在，我正在读的书页上，没有立即去擦拭，于是慢慢晕开了，这一页的气味与韵律——柑橘香扑面而来，又带着柠檬、薄荷的清凉，清新爽朗，情绪绵长。

是欢乐简单的小时候，是少女清亮的眼眸，是雨后湿湿的石板路，是少年嬉戏时的欢声笑语，是炎炎夏日那一瓶橘子汽水的味道。好像看到一枚黄中带绿的橙子，饱满地挂在林中，挂在不属于任何人的枝叶间，沐浴在夏日的骄阳下，静静地将体内的阳光转换成果汁。是谁晃悠在高高的枝条下，什么也不想，只是伸出被划破的胳膊，一再蹦跳着，想去够这颗未熟的夏日绿橙。四周是蓝空气，映着枝叶葳蕤青翠，雨后初晴的带有泥土气味的空气，微风中一缕似有若无的柑橘香。

一滴果汁滴落。在这滴果汁还没有被压榨出来之前，橙子里面的晶莹果汁，曾经差点儿把果皮撑开，而果核里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而膨胀。一滴果汁，谁知道它来自遥远的南方还是哪里？它在果园内听不见外面的车水马龙、人声喧嚣，除了种植它的农夫，也没有人在意过这么一颗普通的果子。它无所谓地生长，无所谓地被挤压封藏，又无所谓地在此刻滴落。

一滴果汁滴落。它最后的芬芳和颜色，鲜明地凝固在书页上。用手轻抚光滑的纸面，手指上也有了一抹鹅黄色。一点甜香，四溅在手，饱满香馥，甚至带有甜意。这是塞外黄沙弥天扬起、寒凝大地之时，南方的果园依然睡在夏日的酣梦中，散发着雨后浆果汁液绽破的甜香，惹来蜜蜂纠缠、嗡鸣一片。郁热的南方，少女般的果实被命运采摘，而后痛楚地被挤压，而后忧伤地滴落，谁的唇齿间会记得那种献身于刹那的味道？

一滴果汁滴落，滴落得这样慢，慢得如同永生。一片树叶在别人那里是一片树叶，在我这里却有森林的茂密。一滴果汁在别人那里是一滴果汁，在我这里却有果园的幽深。一个宁静的夜晚在别人那里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在我这里却是一场交响乐演出。见到的每一个事物，都是一扇通向上帝的虚掩的门，即使只是一滴果汁，在静静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