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高山巅之一

牡丹江水浩浩汤汤,长流不尽,柔软地缠绕在江水两岸,将故乡揽在怀中。站在通往祖母坟塋的一条山道上回望,但见微微雾霭中,横亘着一趟低矮缓垂的平房,幅辏相连,颇显得莽莽苍苍,映衬之下,浓烈得好似一幅山水画。

我家便是其中一座。位置大约居于中央。家乡本属小镇,人口不过三五万,因位于牡丹江以西,便称作“江西”;这东边地界,恰好被江水拦腰折断,划分出来,因居于东向,自然是“江东”。江西江东,自古以来,便是家乡不可分割一部分。其中江东之偏南部,市井繁华,商铺林立,人口稠密,自是中心所在;而我家,则位于江西高山之上,十年前人丁兴旺,啸聚于此,堪可与海峡对岸分庭抗礼;而当下东北经济凋弊,今非昔比。家附近已是十室九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难复从前盛况。

茕茕孑立如故乡,形影相吊正似我。突兀,高耸,是家的具体位置,在家乡格局中,不可回避的真实描述,却又因突兀、高耸,而显得孤傲自负,独与天地往来。天气稍放晴时,环视山下,乃至对岸,一切可尽收眼底。突兀当然如是,人类生活区,本是河流冲击汇成,而我家以及邻居,偏偏立基于高山之上;高耸当然如是,环山路大小各一条,野径仙踪无论,蜿蜒盘旋,几经周折,方可身临。

一九九三年家乡闹洪灾,洪水汹涌蔓延之势,直逼四野。一时间人心惶惶,险象环生。我则泰然临于山巅之上,悠哉游哉,气定神闲,漠然看轻一切。家位于江东之亲戚,平日里虽有走动,却难能殷勤。体态宽硕如小姨,步履蹒跚如姥姥,一向视我家如畏途。这一回,再也顾及不了许多,驱身直入,不似当初扭捏。和我一同迎风立于山巅之上,环视下方一片水乡泽国,嗟吁中不禁心生庆幸。

高山之上,虽孤立却不封闭。这一趟房子,原属校产,共一十二户,自成院落,东西走向,一路贯穿。两厢各有一条窄路,直通山下。这一十二户自打我出生,便在此聚首:因是平房,没有小区单元;不是眷村,皆属工人子弟;更非钉子户,房产无人觊觎。十二家,像祝家庄,像连环套,待到大些时,又发现像恶人谷、梁山泊,更像是同气连枝的五岳剑派——如此突兀、高耸地立于山巅,莫非是上苍天启?

幼年曾反思风水缘故,哪知竟意外应验!父亲一次酒后吐露:这山巅之上,原属尸家重地。后来政府消费公帑,兴建学校,推倒了好大一片坟地。你小学同学外祖父,前些时在门卫打更,夜半时分,睡梦中隐约听闻锅炉旁,有少妇悠悠哽咽之声,待打灯趋前观瞧,一切生息皆无,一回身,声音飘荡又至……母亲在一旁厌恶地白了父亲一眼。我听罢反倒格外兴奋,更坚信自己非比寻常:小学时因成绩翘楚,一十二户时有所闻,然我从来不感恩于三尺讲台前的辛勤园丁,却在幽暗中,默默感念黄泉之下,那些为哺育后辈呕心沥血的死鬼。

昔日杜少陵作《饮中八仙歌》,为李太白、贺季真等饮中八仙人,描绘一幅诗人群像;施耐安先生,为写活一百单八位杀人越货的悍匪,命画师一一将其绘之于壁,日夜观之,做到成竹在胸。今我后生晚辈,不揣冒昧,与先贤相比附,不妨效颦一试,也算是对童年生涯,消逝在茫茫之中的一点祭奠吧。

你可能感兴趣的:(我家住在高山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