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列车》:末世的囚徒列车

人性的探讨是人类历史进程中永恒不变的话题。但人性并不客观存在,她依附与社会关系而产生多维的变化。马克思曾言:“人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每个人心中都有神与兽,而在极端与绝望下兽性被无限地放大。

许多著名的影片以此为主题。《斯坦福监狱实验》中,我们看到在人权的极度不平等下人心的变态;《狗镇》为我们展现了与人的善意可以铺就人性的地狱;而《无人区》更是直接表现了人在没有法律与道德约束下的兽性表演。《雪国列车》是韩国著名导演奉俊昊利用末日题材,在列车这个微型社会中为我们提炼了阶级斗争中人性的虚伪与狰狞。该影片获得第56届亚太电影节7项提名,最终获得最佳美术奖,奉俊昊也凭借该片获得第34届韩国青龙电影奖最佳导演奖、第50届韩国百想艺术大赏电影类最佳导演奖。

影片讲述了发生在人类为阻止全球变暖向外天空发射了CW-7制冷剂实验失败后,极寒降临下全球生命几乎灭绝的末世时代,幸存的人类在资本家维尔福德制造的高速永动列车的庇佑下得以存活,而末节车厢以柯蒂斯为首的底层人民在长期的压迫下走向反抗革命,最终攻占列车车头,并在发现外界已具备生活存活条件下摧毁列车,走向新世界。

影片上映后便受到一系列的声讨,大多数集中在影片本身的科学漏洞,即列车 “方舟”与永动机的存在原理。实际上我们大可抛开列车社会的外在条件以探讨其主要矛盾的表现手法与背后的思想主题。

之所以这样说,是当我们着眼于《雪国列车》的创作背景,是奉俊昊改编自法国同名的漫画名著。该漫画之于1975年被创作时,当时的新左翼革命运动已经资本主义打压下失败瓦解,风雨飘零的无产阶级正迎来前所未有的剥削,漫画的主题是反映当时无产阶级所遭受的苦难和压迫。而导演奉俊昊似乎也无意在外在的条件下做过多的表现,因此无论是列车所象征的“方舟”还是永动机的存在莫不是作为限定条件而表现人类社会大环境和资本主义的生产力的缩影。

影片中以柯蒂斯为首的起义军从列车末节车厢到车头引擎的攻坚战为主线,其中穿插以大量的隐喻与使用引经据典的表现手法使得原本简单的人物与场景颇有几分波澜壮阔的假想,进一步揭示几乎已经呼之欲出的阶级斗争的实质。

处罚反抗者时梅森部长的奇葩的穿着以及讲话时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是引用至《1984》中“斯大林主义”下的极权官僚的形象;

水源车厢前斧头帮士兵的形象不仅是导演用以向黑帮电影《教父》致敬,同时映射了极右纳粹主义的统治。

而交战两派在叶卡捷林娜大桥经过是忽然停止交锋而高喊“happy new year”的荒诞表现,批判资本主义的虚伪政治以及无产阶级的劣根性。

“资本主义社会里的民主是一种残缺不全的,贫乏和虚伪和民主,是只供富人,只供少数人享受的民主。”

因此有人说,《雪国列车》是一部政治电影,诚然。但我们却不能忽视它在社会环境和阶级斗争中对人性的探讨。

对于柯蒂斯和科学家南宫明秀为首的革命军而言,这只是简单的二元阶级革命,是“推翻奴隶主”,追寻自由与民主的斗争。而随着影片的发展我们知道柯蒂斯并不像历史上大多数阶级斗争领袖一般,是历史进程的选择,而是统治者维尔福德与革命老领袖吉列姆为了维系列车平衡所刻意挑选的领袖。因为柯蒂斯拥有绝大部分阶级斗争领袖所应该具备的特质,冷静的头脑,精准的判断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柯蒂斯并不唯一,因为这样的革命每隔一个周期就需要进行一次,最后在资本家认为合适的位置停止。这只是资产阶级统治者与革命领袖用来清洗列车中膨胀的人口资源,维护平衡,最大化共同利益的手段,是所谓的“有限战争”。导演籍此揭露在马列主义之前,虚伪革命领袖为谋求个人利益而进行的有限革命斗争的欺骗与罪恶,批判人性的丑陋与沦丧。

然而柯蒂斯的革命失控了,原本被设计在叶卡捷琳娜大桥的隧道黑暗中利用夜视镜的高科技产物就终止的革命斗争,在柯蒂斯一把火的反攻下失控了。柯蒂斯成功地攻占到了列车的引擎车厢,而在与统治者维尔福德的对话中,他得知了这场革命只是统治者设计的一场屠杀游戏。维尔福德对其宣称列车与引擎的不可替代性,是保全人类的最后屏障,每个人都应该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只有通过这种有限革命的方式来控制人口的平衡,人类才能够延续下去。这是维尔福德为柯蒂斯准备的反乌托邦。

“国家的口号是和谐稳定,国家的美德是热爱劳动。在这个国家主义的新世界,人们只有身体上的意义,身体外的思想,感情,意志都将被铲除。”导演借以揭露了资本社会中反乌托邦主义的虚伪面孔。

此时的柯蒂斯在信仰和心理双重崩溃的情况下,几乎接受了维尔福德的思想同化,准备接替年迈维尔福德成为下一任列车制度的统治者。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柯蒂斯已经背离了他斗争的初衷,在绝望末路和利己主义下将人性的正义埋葬了。直到他看到孩童在地板下代替引擎的零部件工作时,他内心的怜悯才再一次爆发,同时也因为他看清了引擎永动的假象,没有永恒的生产力,永恒的列车只是以牺牲生命自由和正义为代价的反乌托邦,人类最终还是会走向灭亡。于是在最后他选择了炸毁列车,走向已经解冻的外界,去建立新社会。

奉俊昊导演对于整部影片结局的留白我认为是神来之笔。维尔福德、柯蒂斯和南宫明秀代表不同利益集体。导演立在绝对客观的上帝视角给了我们所有的可能性(柯蒂斯继承列车制度的统治或者摧毁列车社会后人类面临几乎再一次灭亡),却在结局处设置了留白。最后两个孩子、北极熊在冰原上的场景既可以解读为亚当夏娃的隐喻,亦可以解读为在摧毁屏障后的人类最终成为自然的饕餮等等。这也许是导演隐喻当下的社会矛盾与社会制度之间并没有所谓最优解。

正如刘慈欣在《三体》的一句话:“给文明以岁月,而非给岁月以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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