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引体向上

起跳，上杆，手掌环杠，掌心对外，大拇指与其他四指处于杠体两侧，握紧，脊椎被拉直，拉长，背部肌肉在充血、收缩，连同肩、臂、胸、腹所有肌肉在蠕动。双腿向外勾曲，躯干慢慢地上移，直到锁骨触及横杠，停2-3秒钟。青色的经络在手臂上暴凸，像绿色的小溪突然涨满了洪水。你肩膀下沉，双肘向肋部回收。咬牙、皱眉、闷哼、收紧肌肉，背阔肌和肱二三头肌的急剧收缩，身体匀速下沉。你在心里计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你力竭，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肩胛骨紧绷，手掌食指和无名指的根部磨的发烫，浑身所有血液都朝臂、肩、背部奔涌。你像一块正在被绞拧的毛巾，汗水从千万个汗腺中喷涌、汇集成山溪，肆虐在头皮、皱纹和毛发茂盛处，有几滴流穿过眉毛和睫毛，顺着眼角细纹，渗到眼睛里去，辣丝丝的，你紧闭眼睛，不让汹涌掉下来…….

三个月前，你在淘宝上咨询、订货、下单，将收货地址改到小区物业办公室。东西笨重庞大，家里是放不下。你悄悄地在地下电动车车库里，找到凹进去的一角空间，有半个卧室那么大。你组装好器械，铺好瑜伽垫，把塑料储物箱贴着墙壁码好，在顶上的安好灯泡，清理边角的灰尘，喷一遍掺着84的消毒水，你整理出一间“密室”，在密室里组装出一架多功能双杠，你在练习引体向上。   

刚开始时，你在单杠下左踢右踹，用力地蹦跶，也无法完成一个动作。你从杆子上掉下来，像一只醉了酒的猴子。你端起瓶子喝水，瓶口在敲打牙齿，发出咯咯哒哒的声响。五个星期过后，你能做成三个、憋着口气，能冲刺到六个。

三轮本命年之前，你是某县城第二高级中学高二五班的学生，那些年高中体育会考，其中有一项是做引体向上，根据1989年颁布的“国家体育锻炼标准”，高中男生，7个以上及格，10个以上优秀。

1998年的秋天，县城高中的会考时节，无风无雨，天气闷燥。你穿着父亲白色汗衫，蓝色的校服短裤，通过宽大的汗衫袖口，能够看到你一节节的肋骨。你和全班57名同学排成两列长队，队伍细细弯弯，扭曲得像女同学细黄的辫子。你赖在队伍的中间，故意慢吞吞地掉队，和人嬉闹，眼睛悄悄地紧紧地窥视着女生队列的最后一位，你的胸膛发热，你脸颊发热，你清楚地听心跳的节奏。同学们一个个的被领到高低杆下面，熟悉的老师坐在从仓库里划拉出来的几套旧桌椅上，表情严肃地笔划着，陡然增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预备，开始……下一个……”

你抬头，高低杠上深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殆尽，露出锈迹斑斑的黑管子，横杆下面铺了一层细黄沙，是从操场一角的跳远沙坑里挖出来的，已经被踩踏的厚薄不均，常有人偷偷在离高低杠很久的拐角处小便，空气中时不时能闻到一丝腥臊。你感觉自己在演着一幕劫法场的好戏，此时此刻，你是隋唐枭雄，是水泊好汉，是大刀王五，血液在浑身毛细学孔里肆虐。

第三个引体向上结束时，你垂挂在横杆上，双手使劲地朝上方拉伸，身子往上送，企图再完成一个动作，内心却绝望地给自己判了死刑。那些气冲山河的英雄好汉都离你而去。你听到一阵轰然大笑，你的哥儿们笑地尤为大声，没错，那在平时反而是友谊的象征——换成是你，也会笑地加倍的肆无忌惮。你会朝着课堂上那些睡觉、淌口水、发屁的人大笑；朝着骑车被撞，裤子被拉落的倒霉蛋大笑，笑地放开喉咙、眼泪扑落。只是此刻，他们不知道，笑声荡漾的队伍里有那个女生，她离你是那么近，你感觉背部被她的目光划裂出一道巨大的伤口，创口在嘲笑中外翻，血水喷涌，露出里面的模糊红肉，巨大的委屈，剧烈的痛楚，你心中充塞着一种亘古的悲伤，那伤口的疤痕一直结痂，不愈至今。你力竭，像一条被网住的大鱼，无助在空中登踢，你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肩胛骨紧绷，手掌食指和无名指的根部磨的发烫发疼，浑身所有血液都朝臂、肩、背部奔涌。你像一块正在被绞拧的毛巾，汗水从千万个汗腺中喷涌、汇集成山溪，肆虐在头皮、皱纹和毛发茂盛处，有几滴流穿过眉毛和睫毛，顺着眼角细纹，渗到眼睛里去，辣丝丝的，你紧闭眼睛，不让汹涌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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