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路走好！

2012.1.29

一个人睡去，一个人醒来。这是少有的孤单与自由。

昨晚关灯睡去时，眼前闪过一些鬼魅的影子，我用双手抱紧自己，担心会有恶梦。究竟是白天的劳累占了上风，早晨醒来时，觉得全身好舒服，什么梦也没来打扰我。奶奶在天堂有知，也会保佑我的。

因为新年，也因为奶奶故去，老家里喧闹得有点过份，心里却一直疼着。

亲戚们都说，奶奶是活得懵懂，死得玲珑。一世都有些糊涂，晚年更有老年痴呆症，却选了这样好的日子作为自己的终结。一是又增了一岁，二是因为春节期间，亲戚本家长幼们都在，一呼百应，全来帮忙料理后事，排场也大得不得了。如果是年底或初四前，在农村里来说，都是不利。

家里这些天充斥的唢呐声，和哀哭声，会令到场的人都不禁潸然泪下。尽管大家都说，奶奶八十八岁高龄，寿终正寝，算得上是件喜事，然而总有离别之痛。父亲在奶奶弥留之际亲吻她的额头和脸，哀哀地哭泣。这一次再也无法挽留，再也回不到从前。

奶奶算是有福之人。一儿五女，四世同堂。就算活得懵懂，也常常用她苍老的手抚摸她年近七十儿子的头，关照他：“生产队里不要去，那里会打人！”也几十年如一日喊我的母亲是“新娘子”，感激“新娘子”待她的好。她实在不过意，因为年轻时曾经薄待过“新娘子”。也总在起风下雨作阴天的时候，来轻声问候“新娘子”，有哪里不舒服，有哪里痛。

我从来都不知道奶奶的怀抱是什么样的，家里的女孩子多，自小她就不那么在意我。可是大了回家看她时，她也会捏捏我穿的衣裳，摸摸我的手，担心我穿得太少着了凉。买了点心送给她吃，她会加倍的拿来给我，说给我的孩子吃。

奶奶没文化，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八四年刚有电视那会儿，她老人家来看热闹。电视上播新闻，是记者采访某领导人，奶奶眯眼看了会儿，说道：“这根甘蔗怎么这个啃一口，那个啃一口啊？”全家人都笑翻了去。

奶奶六十六岁的时候，得了老年痴呆症。此后经常忆起文化大革命时的情节，有时恐惧地嚎啕着要我们去救爸爸或某个姑父，说是被生产队吊起来打了，被关起来了。或者虽则独处，却旁若有人般谈笑风声。从那时奶奶的记忆停留在了以前，之后再接触人和物，基本都是转身就忘。所以至今为止，我们孙辈当中，除了嫡亲的从小看大的之外，只认得大姐夫和大姐的小孩，至于二姐夫等人，一直张冠李戴，每回问她都闹笑话。

但奇怪的是，奶奶的生活规律却一直有序地保持着，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丝毫都不迷糊。爷爷依然像个司令般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爷爷真是好福气，被奶奶照顾了一辈子，八十九岁高龄的时候撇下奶奶先行离去。

我们都不知道奶奶是否明白爷爷已故去，甚至害怕她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影响丧事的顺利操办。可是奶奶却异常平静，在爷爷遗体火化的前晚陪在一旁，轻声哭诉她的心伤，千叮咛万嘱附，让爷爷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对她大呼小喝，命令她做这做那。从此以后，她辛苦操劳为了谁？

奶奶渐渐也开始习惯睡懒觉，渐渐也不再日日挽她一丝不苟的发髻，渐渐也不再倔强地坚持自己烧饭，开始接受和儿子同餐……

她竟没有闹过向我们要爷爷，她出乎我们意料地、淡定地接受了事实。

可是太阳正好的日子，她还是将爷爷的棉衣裤捧出来摊开晒，还将新发现的破地方，打上整洁的补丁。那时她的心情好，会再搬出一张椅子，坐在太阳底下，将自己的头发盘一个清爽的发髻，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哼着小调儿，轻轻拍打爷爷的棉衣。那个情景，看得我们每个人，都好心酸。

她再也不担心儿子女婿“被生产队抓去了”，再也没有激烈地闹过情绪。从此她的心只牵挂爷爷一个人，安静、温柔。

一直安静到离去，五个春秋。

奶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