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悲歌怎隽永 ——读《人面桃花》有感

    鲁迅先生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里曾写下这样的句子：“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悲剧往往是更加深刻的，不信你看那说书人讲述的故事，大多都是悲剧，讲完后人人扼腕叹息，足以在心中盘亘几日不散。若梁山伯和祝英台没有化成蝴蝶，何来凄美；若杨贵妃不曾香消玉殒于马嵬坡，何来长恨？大多能深入人心的，都是悲剧。若非悲歌，怎能隽永。      这本《人面桃花》书名很美，让人不由想起那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就好像一个美丽的江南女子，面若桃花，眼底盈盈笑意，正是璀璨年华，就如同那怒放的桃花般美丽可人。用人面桃花形容本书主人公陆秀米再合适不过了。民国时期江南的官宦小姐，天真无邪，本该安稳过一生。因为父亲突然发疯离家出走，秀米得以窥探父亲一直执着追求的“桃源”图景。而后革命党人张季元的到来，彻底将秀米的人生引向全然不同的方向。整本书充斥着让人窒息的悲剧色彩，人人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而侥幸活下来的也郁郁此生。每个人都有着宿命般的悲剧，逃不过躲不掉。正是这宿命般的设定，让读者不忍卒读，呈现出来的所有美好，都是为了死亡做的铺垫，有多美好，那毁灭的时候就会多彻底。那么美的书名，却讲述了一个极为残忍的故事，将美好撕开给你看。人面会老去，桃花会凋零，哪怕披着一袭华美的袍，生命也逃不过消散。

    世间美好之物，莫过于女子美丽的年华、灿烂的笑容，令人向往的爱情、孩子纯真的面孔。而这些，在这本书里全都被撕碎、毁灭。父亲出走后，革命党人张季元来到秀米家中，年轻帅气的张季元很快就吸引了秀米，但因为母亲与张季元的不伦之恋，使得这段爱恋无疾而终，而张季元被清军杀死后留下的一本日记，让秀米陷入崩溃。当张季元的尸体在冰层下被人发现时，这段还未浮上水面的爱恋，已经被冰封在记忆深处了。忘却是无法挽回的，比冰层更容易融化的是一个人的脸，当张季元寂寂然消失在秀米的生命里，秀米最后美好的人生也随着张季元的死去消逝了。张季元可以说是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也极具象征力，一个年轻的革命党人，有信仰，有活力。他象征着秀米年轻得如同桃花一样的生命最后的美丽与灿烂。张季元死后，秀米的母亲就将她嫁给了一个富家子弟，但在送亲的路上秀米被土匪劫到了一个名为花家舍的地方。但讽刺的是，土匪的老巢，却是一个如“桃源”一般的大同社会，每家每户都是一模一样的，房子的大小，窗户洞开的方向，甚至连做饭时的炊烟都是往一个方向的。人人都各得其所，这是一种极端的完美，没有悲哀，没有愤怒，没有人与人的争斗，甚至没有情绪。秀米在这里饱受摧残，像奴隶一样被玷污欺凌，这是秀米的悲剧，过去的所有美好，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美好的事物总是难以久存，就像花家舍一样，在完美中走向毁灭，最终，一场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这个场景的描写极为震撼，也让人莫名生出一丝悲哀，花家舍的建设者用了那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世界，就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秀米的人生就是在这一场场悲剧中不断被重写，悲剧的情节也预示了秀米难逃悲剧的宿命人生。

    秀米从花家舍逃离之后东渡去了日本，并生下了一个儿子，新生命总是代表着新生，故事发展到这里，恍惚中给人一种希望。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展开，前半生的悲剧可以到此终结，可就在这希望里暗含着的是更大的悲剧。那个叫“小东西”的孩子，无名无姓，不知生父是何人，仿佛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记得。秀米带着小东西历经千辛万苦，改头换面地回到故乡普济。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党人，在当地成立了一个学校，秘密进行革命党人的事业，招兵买马，购买枪支。一心为实现新世界的构想。冥冥之中，秀米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路，为了心中的“桃源世界”走火入魔。最后事情败露，引来杀身之祸。而小东西的死，更是将全书的悲剧推向了顶峰，这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心灵纯洁，他的死亡，是最让人心痛的，也是最残忍的。他是整本书中最纯洁最有活力的人物，更是希望的代表，他的死亡，彻底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星。作者是这样描述小东西的死亡的：“他的身体软软的趴在庙里回廊的阴沟上，积雪融化形而成的水在霍霍地流淌，黑色的血线在雪地上缓缓向前流动，从他那瘦小的身体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他的全部的小小的灵魂。”看似不显山露水的描写，却将那种悲怆表现的淋漓尽致。让人体会到那种窒息的悲哀，那幅画面生动的跃然眼前。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文字功底，浅淡萦绕的悲伤氛围，却让人难以忘却。至此，秀米人生中所有美好都已消逝，余下的人生都只剩悲哀。她被囚禁在一座洋房里，当地官员因为仰慕她的才华与美貌，留下她一条命。可经历过这样的人生之后，秀米反而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许是经历过极致的悲哀后，生命才会通透。当秀米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可以在记忆深处重新开始的时候，这个生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了。除了享受悲哀，她的余生没有任何使命。直到最后宿命式的死亡，秀米的生命就像冰花一样，毫不留情却又无可奈何地融化了。

    整本书都压抑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仿佛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主人公那宿命般的悲剧人生，张季元的死、花家舍的毁灭、小东西的死、秀米的一生。他们都是悲剧，是注定的毁灭。尽管看起来是鲜活，是美好，就像书名一样《人面桃花》。看上去有多美，现实就有多残忍。人面已逝，桃花已谢，所有美好已经落幕，只剩悲歌在人间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