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潜水艇驶向哪里?

近日,在第四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上,青年作家陈春成以短篇小说集《夜晚的潜水艇》摘得首奖,再次引发关注。

自去年秋天出版以来,《夜晚的潜水艇》已经获得了《亚洲周刊》2020年十大小说第二名、豆瓣 2020年度中国文学小说类的 Top1以及第六届单向街文学奖年度作品等多个奖项。踽踽独行多年的90后写作者陈春成也从幕后走向前台,成为文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夜幕四合,陈透纳的卧室就成了潜水艇,他带上皮卡丘和妙蛙种子,潜入闽江,驶出东海,遨游太平洋。"在短篇小说《夜晚的潜水艇》中,读中学的陈透纳有无穷的想象力,却被老师、家长视为怪物。在高三那年,他遗失了潜水艇,没能“遨游马里亚纳海沟”,但课业成绩突飞猛进,成为一个好学生。

拥有无限的想象力,还是获得世俗的成功,两者间的剧烈冲突 ,构成了这篇小说的主题。而小说之外,能编造出一个关于想象造出潜水艇的故事,作者陈春成没有丢失那份想象力。

栖身潜艇里冒险,漫步竹峰上寻碑,穿梭天空中裁云,酿出让人忘忧去岁的美酒,锻造穿透一切也能让一切消失的剑,寻找已经消失但仍记忆中的那片湖……这些天马行空的内容构成了各篇小说的主题。故事并不复杂,通过想象力和意象肆意串联,畅游无阻,构建出记忆、当下与未来。

在结构上,作者多采用层叠式的架构,夹杂着倒叙和插叙,制作出一个需要不断拆封的盒子。开篇常常是一个遥远的故事,或是漫长的铺垫,故事说到一半再笔锋一转,回归主体,当高峰时刻完成,下降结尾处,遥远的故事重新回到面前。

作者坚持着文字洁癖,不赘一字,让漫长的铺垫不陷入无聊,简洁清丽的文字,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 随手抽两句,都是跳动的语言,让小说在保持强烈的幻想性时,拥有了通透缠绵的气质。例如《李茵的湖》中的句子:如今这里像是八九十年代的一块残片,一个被时光赦免的角落。万物在围墙外滔滔而逝;一段记忆,共同经历过的人早都随手抛下,她却当珍宝一样收藏至今。

在陈春成的小说中,想象力的恣意蔓延总会遇到阻碍,或是外力,或是想象力本身想达到极致而不得的无奈。想象力在混沌中生长,而背后是一个孤独的写作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独自摸索在文字世界,和博尔赫斯、曹雪芹神交,但现实中却没有参照系。

对于这个福建南屏的90后,从少年时在QQ空间写诗起,就延续着孤独写作的事业。读土木工程的本科阶段,他写散文古体诗,寄给《收获》、《人民文学》,没有回声;在无锡修几年地铁后,他回到泉州植物园工程科,在这个远离市区的角落,同事并不在意他写什么……

就像在他的小说《传彩笔》中,一个默默无闻的作家拥有了写出绝美文字的笔,但代价是他的文字无法落于纸上与人分享,但他怡然自得,积攒了一书架的空白笔记本,那是他内心的充盈。同样的问题曾一度摆在陈春成面前,在“笔力”和“想象力”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想象力”。

而正是凭借“想象力”,他的小说独具风格,收获了外界的赞扬和期许。但这也引来了新的质疑,在想象力的主题下,层叠架构、天马行空的故事只是躯壳,故事不够跌宕起伏,人物面孔和心理也趋于模糊,所有这些都服务于那个飞向云端的主题,悬浮着,缺了现实感和烟火气。

陈春成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访谈中,他坦言:如果你的风格一直不变,固定成型,会被人说审美疲劳,如果做出变化,又会有人说,没有了以前的感觉。所以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我无法保证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和读者想要在我的作品中追寻的东西完全一致。


段落分享:

我一度拥有才华,但这才华太过强盛,我没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一旦拥有它,现实就微不足道,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我的火焰,在16岁那年就熄灭了,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夜晚的潜水艇》

于是我的钥匙,钥匙里储存的老屋,老屋的周边巷陌乃至整个故乡,就都存放在这里,挨着那块隐秘的碑。青苔日夜滋长,将他藏得严严实实,谁也发现不了。只有我知道他的存在,今后无论身在何方,都能用想象和它接通。也许多年后我会一时兴起,重来此地,将它取出;也许永远不会。只要我不去动它,他就会千秋万载藏在这碑边,直到天地崩塌,谁也找不到它。这是确实无疑的事情。确定无疑的事情有那么一两桩,也就足以抵御世间的种种无常了。——《竹峰寺》

我很外行的想,每个人总会有某个瞬间,觉得此生就是为此刻而设的:推之于宇宙,或造物主,大概也该有这么个瞬间,否则岂非太不公平。——《红楼梦》弥撒

如今他跌坐在岁月的尽头,沮丧地认识到,这一生非但不是幸福的,甚至也不配称为不幸,因为整个的一生都用在了战战兢兢地回避着不幸,没有一天不是在提防,在忧虑,在克制,在沉默中庆幸,屈从于恐惧,隐藏着厌恶,躲进毫无意义的劳累中,期盼着不可言说的一切会过去,然后在忍受中习惯……他再也绷不住了。——《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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