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界失联的的四小时



      从来没有以这样一个视角移动过:天花板和白色平板灯交替地在后退,一位戴着口罩的漂亮护士一边走一边语气平稳地跟我说着各种注意事项,还没来得及跟她表述一下心下的忐忑,便“嘭”的一声撞开那道双扇门终于进入到电影里常见的那个位置了。浴霸一样的无影灯照在脸上很舒适,白大褂巴拉巴拉按流程寒喧完毕签字画押之后终于进入正题了:“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了”听到这句话时不曾意识到这竟是一道相当灵效的咒语…几秒钟之后一阵呼唤把我叫醒“喂~醒醒,醒来了”刚才这个对我施咒的人,又莫名其妙地用最通俗的呼喊把我唤醒,等我被推回病房,才发现刚才那几秒钟实际上已经过去了 4 个小时!4 个小时?!What? Are you kidding me?!

      自己竟然在毫无防备之下与世界断线了 4 个小时?!一种奇妙的情愫开始在心里萦绕…窗外光线明媚,自己的鼻腔被吸血棉填充着无法呼吸,我感到喉底苦涩,这一刻非常想要一杯 Double Espresso。四处看了看,这房间倒是收拾的整洁的过头,除了床头柜上一瓶纯净水就没有别的杂乱之物了,麻药开始逐渐消退,头晕脑胀之下见到窗户外的阳光透过瓶身在桌面上折射出漂亮的涟漪引起了我的注意:甚至还能看到光线中那些浮动的尘埃…除了感觉眉间的胀痛有些影响平静之外,这个小空间里静谧的氛围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像悬疑片现场……“我刚才是不是体验了一回死亡?”那几秒钟“无”的状态,是不是就是另外一个空间?第一次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这种感觉跟睡着了又似乎有点不同,平静的身体躺在了手术台上,就跟旁边那些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器皿一样,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直到那一声如招魂地:“醒醒”之后我的魂魄又注入回这副躯体,这一刻又重新找回了“我”,我躺在这为这个寄存“我”的躯壳做医疗修缮。看着桌上的那瓶水,被束缚在塑胶瓶身中的水却有着千变万化的形态,然而纯净得几乎如空气一样透明的水,却是由这个瓶子印证了自身的存在。

      海德格尔说:“一个本真的人总是意识到他自身死亡的可能性;在面对死亡时他会焦虑,尽管他不会害怕。他看着自己所处的境况以及境况所呈现给他的诸种可能性,并且借助意识,在它们中间作出抉择。”刚才猝不及防我还没来得及焦虑就断线了,此刻元神归位之后我又开始焦虑:到底是点一杯星巴克的榛果拿铁还是金拱门美式去糖?点个加急外卖也送不进这戒备森严的病房里来…一直以来都迟钝且焦虑,刚才那个场景又一次验证了这一点:自己甚至迟钝到还没来得及焦虑就在一瞬间与这个世界脱线了,这不知是好是坏,为此我还煞费苦心好几天在心里沙盘推演自己某一天临终之时到底是该对这个世界人和事有点牵挂好,还是秒断线来得清爽,最后的结果是:哥们情志虽是超然的,可内在的本我还是实诚的----作为一个卑微俗人,还是无法轻易割舍生命中的那点点滴滴痛的爱恨情仇过往琐事。




      有一年也是这个季节,田野里枯草金黄,我穿过田埂深入山冈,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偶尔有几只雀鸟和灰鸽惊起,林子里枯黄的杂草几乎可以掩住身形,穿过这座小山丘前面就是一片白沙的江岸旧称白沙落雁,原是这座古城的八大胜景之一,路径幽僻非附近村民不可知,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我喜欢这萧杀凛冽的灌木丛,似有一种古战场的荒凉,以前经常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荒郊野外一人独行,可能是因为只有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一人自言自语胡乱瞎吼才不会引人侧目。林子里忽然窜出一只惊慌失措扑腾翅膀的斑鸠,我估摸着是不是刚才那阵鬼叫把它给吓着了,见到我这一个生人照理说应该是要赶紧逃窜的,不过却来来回回围着那堆枯草垛上下扑腾,细一瞅赫我一跳:一条褐色蛇正盘踞在草堆上勒着它另一个伴,只剩爪子偶尔抽搐几下,若没这只傻鸟闹腾怕是都已经吃下去了。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斗吓得愣住了,不由稍稍退回了几步,四处乱瞅看有啥石头木棍之类的以防万一。显然那条蛇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不过似乎还是舍不得放弃这已到口的猎物,反倒是那只傻鸟完全忽视我的存在一心只跟那条蛇死磕,好几次都咬着翅膀了还是顽强在战斗。我慢慢退出几米之外屏住呼吸观望着它们的这场生死对决……

      电光火石之间正当那条蛇终于咬住了翅膀的时候,我恰巧扔出的石块也砸中了蛇身,显然这一击它受伤不轻,翻滚几圈窜走了,还没等我近前去细看,那只负伤的斑鸠也扑腾着受伤的翅膀吃力地飞走了,只不过飞了几十米“扑腾”一声掉落下来然后又挣扎着继续飞一段又掉下去,又飞起…走到近前那堆乱草堆里除了那只奄奄一息的鸟原来藏着几枚鸟蛋,其中有一枚还破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用树枝挖了个小坑把鸟和蛋一起埋了。




      我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件事来,可能是后来江水流淌的那白沙被穿云而出的阳光折射出的鳞光跟眼前这瓶水映在桌面上的光影很像,瓶子中缓慢浮沉的细小气泡和那一缕阳光中的微尘颗粒让我将那洁白的白沙联系到了一起。我还记得当时穿过山冈站在江边四周空无一人,对面岸上面有几座破旧的老房子,更远处还有几条小船,这个时候的江水平缓清澈,河滩比起夏季更宽敞许多,视线收回不远处:水中还有一双挣扎的翅膀,昂翻的鸟头一如刚才被推入病房的我…不知是不是麻药还未完全消退,有几秒钟恍惚我的视线又代入了站在江边的那个瞬间。

        “楚江空晚

          怅离群万里 恍然惊散

          自顾影 欲下寒塘    正沙净草枯 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  只寄得 相思一点…” 

      张炎的这首《孤雁》很应当时的情景。

      很吃力地把那瓶水拿了起来,幻象消失了。我张开手掌伸入那一缕阳光之中,尘埃一阵波动围绕着我的手上下浮动,我不敢肯定这其中的一粒尘埃之中是否存有生命,大概应该是有的,因为那尘埃就像是精灵在我手掌四周游动,这缕光线逐渐唤醒了断线之后的神智,与光线相关的记忆陆陆续续从心底被逐一唤醒,又开始零零碎碎拼凑出既熟悉又厌烦的自己。

      手掌中的光线黯淡直至消失也是转瞬间的事,屋子里气温感觉骤然降低了几度,以往的这个时候是忙而有闲无所事事的,而今年我反倒能在碌而无暇的日子里挤出空来医治这个拖延多年的旧疾,际遇的好与坏也真是有点让人玩味了。我想当时应该找颗小点的石头或树枝去驱赶那只笨鸟才是对的,不过它貌似也跟我一样不懂得有取舍才能避免更大的杯具,至于那条扑食过冬的蛇估计被砸伤了也撑不过这个冬天,鸟蛋与其自然腐烂倒不如捡回来吃了,而我作为一个介入者更是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一个微型剧场竟然上演了如哈姆莱特一般的悲剧剧情,我又陷入了“此在”与“时间”乃至“生命意义”的纠葛之中去了,如此以往每每在紧要关头要做判断题或选择题的时候却总是错多对少,所以自叨是没有什么急智的,以前还能打着户外的幌子遁入山林鬼叫解压,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心底无助呻吟了…

      “喂,醒醒,药水都滴完了怎么不摁铃?”不知几时小护士站在了床边,神色似乎还很严厉。

      “呃…那个,护士姐姐,我能请你喝咖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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