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安宁祥和,没有风,不存在飞禽鸣叫,没有任何人头的窜动,更没有任何的寒暄,这样的慵懒的街头是少见的,但我们原谅它的不作为,人们都一样,都在憧憬它的内涵罢了。
周末不会那么快就来,但轻松的日子终究会来,这是上帝眼光里的承诺,不必怀疑,但若是你兜兜转转的看见了这一窗台前放着刚翻开过的《忏悔录》,并且在它的下面还压着一支乌黑的钢笔,你很大可能性会停下来想一想这户人家的奇特性,朋友,正如你想的这样。
这家的院墙是很高的,在小城里来说,占地面积阔绰的很,是一个全包围的形状,从东街拉到西街,冗杂的挂饰、繁盛的植物布满了露在外面的混凝土,如果搬来一个高板凳和一块砖头便能恰好看见墙另一边的向日葵,成片成片的,在走道、花坛,在拐角、喷泉,到处都有。如果你是仆人或者园丁,你可以从后门进入,顺着这个狭隘的通道,进入后院,放眼去看,能见席卷而去的蔷薇从墙檐攀出去,如一个个从地狱修炼的灵魂挣扎着爬向圣地,那种娇态便是在控告这苦恼的困境与心情,但又不得不屈服于这眼前令它作呕的根系。典型的中欧式门窗,却配合着东方神韵的花园,这种设计想来不是本地设计师持有的勇气了吧。
这时,一个穿着正装,套着白衬衣的绅士匆忙的从正门出来,他戴着跟其一身同色的帽子,杵着一把带钩的大雨伞,另一只手反反复复的摸着他的帽檐,即使没有大雨的情况下,他仍然随时把持着这一把雨伞,他紧张而急促,眼神是集中严肃的,这双眼从门前的楼梯便开始打量周围,一种信仰般坚定的呼吸能够从里面迸出来,挂着泪痕的眼角皱纹,攀上了眼珠,时而凝视,时而扭转,仿佛这个庭院是进入它体内的一切蹊跷与神秘,就在目光被放下的一刻,才微微收敛。
“我的公文包呢?黑色、牛皮、带有几个挂链的那个,说过很多次了,这很重要!”
“在这里,我找到了,梅芙先生,我知道您需要,因此我提前收拾好并放在了门前的橱柜里了。”这家的保姆拿起了那个公文包,双手递给了他。
“都没翻动吧?”
“瞧你这话说的,亲爱的,你的东西向来是严谨的,一分一豪都会在你的预料之中的。”
“嗯。。。。?”梅芙一声悠长的反问,看向他的爱人——梅太太。
这时保姆不说话,静静的待在一边儿,估计就是一种极其分化的状态占据了她的心思,她将一方的服务者心态作为至高的崇尚,另一方则是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无处安放的尊严,因此她默默的往后站了站,将头抬起,眼睛望向了脚尖。梅芙先生本是掌握着情绪的主动权的,可是他现在像一个逃犯,既在疯狂躲藏,又在自省赎罪,他的血肉之躯似乎已经无法承担此刻的情绪失常。
“好吧,我先去法院了,你们就留在家里吧。老婆子的肉要全熟,每顿都要有香菜,在储藏室里有新买的菊花,这些菊花反正是就此凋零的,每天饭前饭后都要随时给她泡着,要用瓷缸,压着冥币的那个。如果不想她乱发脾气,最好是在她睡觉之前谈会儿文艺复兴的事情,她记性不好,有时候她不会回应,得多说几遍,对她反复的提起,当然,这是要做好功课的,总之,最好在我回来之前让我听到。”说罢,他迅速的上了管家从车库开过来的车,离开了。
此时起风,太太脸上的痛楚不容她多想她丈夫的情绪,她害怕生出歧义。
夏天的老人可是比冬天的好过,精力充沛的很,她知道什么叫做不声不响的麻烦,这是她在年老后特有的本领,也就是在外安安静静的闲逛后,回屋的特殊癖好,于是便开始了低声嘟囔,眉眼也不对称了,头发也可以在此时抓的稀烂,牙齿不灵光,下巴控制不住要微微颤抖,已然从一个成熟稳重而干练的老太太,变成了一个胡言乱语,行为怪异的糟老太婆。保姆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习惯性的跟着这个人,保姆看见她抱着一只黑猫,那只黑猫的眼睛也是残疾的,左眼明显是被人挖走了,她花了大力气跟老太婆走在一起,并试图让她回过头来看一下自个儿这个家里的新面孔。
在这种背景里,可能这位老太婆的意愿将决定了保姆后半辈子的福祉,于是她看了看保姆的穿着,用手里的权杖拨弄了一下她的裤脚。
“裤子该换了,这种风格断不能出现在我的楼层里。”
“嗯,好,我这去换。”
“我有说过我需要你立刻行动吗?你的每一个动作,必须让我知晓,包括你的神态和内心所想,因为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瞧见了这只猫没?我可以从它这里知道你们这一类家丁所有的心思,你已经是今年第九个了,又准备待多久呢?”老太婆只用一边侧脸对着保姆,厉声的感觉扑面而来,这像审问,也像罪责,更像是对一个对自己人生忏悔的中年无辜者的批斗。
“去准备吧”
“嗯,好,您是要我现在就去的吧,我重复一遍。”
接下来有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交流,短暂犹豫后,保姆也只能退下去。
而老太婆忽然在保姆走到转角时,悄悄转过身,用杖头拨了拨头发,鬼魅的笑了起来,牙缝很黑,嘴角皱成一团,她的眼睛也似乎有点问题,总是控制不住要闭合,看样子有点伤病。她接着走向保姆离开的墙角那里,向下一直盯着保姆远去。
保姆的心当然是很慌的,她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样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底,她以为她做的很好,有着近二十年服侍人的经验,却没能在一个老太婆面前镇定自若,这让她很奇怪,联想到梅芙太太不久前的神情,她以为这是这个家族特有的气质,过后细想,断不能如此天真。
老太的言语在保姆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听来,就像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自上而下精神的踟躇让她不足以自在。
“这是什么东西?你熬制的吗?”
“正是,我听先生说您爱泡菊花喝,但这个季节不准备点丰富的配料,难免有些枯燥,于是斗胆加了一点冰糖和金银花,当然糖是很少的,在慢火下熬到水面有了丝妆波纹便立即把糖捞出来,这时的味道是极好的,如果您觉得仍然太甜,尽管招呼我加点水。”
“嚯,蛮有意思的,坐下吧,趁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不然你可就要回房了。”
“谢谢,我的幸运,我从未见过如此堂皇的房间,我都不忍心打搅这里的气氛了,但我还是要抱以诚恳的歉意,谢谢。”
“陈旧的房子早没以前的摆设了,但目前有一点倒还让我满意。”
“您请说。”
“知道为什么我在白天从来不待在院子里吗?你肯定也知道我不会像你忙一整天的。”
保姆不说话,她认为此刻最好的回答就是给予沉默,反之可能招致一系列的麻烦,她最多就是用了一个退却的眼神回应。
“不知道吗?这种事情可以第三者才看得出来呢,你是个旁观人,不可能猜不到的。”老太看出来了她的不安。
“还请宽恕我,不曾有过这样的眼光和智力去思考您的心意。也可能是如此富有压力的情景下我无法获取更多的示意了。”
“真正的压力不应是迫于现实,而是理想。我们从来不会要求一个人去学习更多环境下的知识,但是你还是得有些观念的。”
“梅芙先生的照料,确实让这个家有了很多的生机的,您的儿子和儿媳妇儿是精干的,不然也不会招纳我来了。”
“你这话挺有意思的,我较为喜欢,你可不是一个傻人。”
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儿,保姆先瞧了瞧老太,又侧身看了看梅芙太太的房间的灯光还亮着。
她起身准备开门,嘴里嘟囔:“先生回来了吧。”
“慢着,是旁边的门吧,现在还早,他是不会回来的,甚至今晚都不会回来,应该是打扫橱柜的家丁们。”
“先生多久能回?”
“他不会回来了,他得在外面待几天。”
“公务的事真是麻烦,毕竟拿着国家的救济粮是真不好办事儿啊。”
“他呀,是个认真工作的人,也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但也倒是个挺在乎自己的事儿的人。”老太的眼睛笑咪咪的,一种嘲讽的语气扑面而来,这让对面的保姆感到一些不自在了的,因为保姆以为这是一种对子女客观的护短,但也没想到会成这样一种警戒的感觉。
“每次在家里谈论的结果,我们都会慢慢把它引导并恶化,这种气氛不适合做事情,所以家丁甚少,没法在这种情景下和你讲清楚。以往我的家里会有更多的人,也会有更多活动,我也是个无趣的人。”
咚咚!门外又响起来敲门声。
保姆望着老太说:“又是什么人?”
“没什么惊奇的,你还刚来不知道,可能是清扫家里那种厚重的橱柜板的声音。”
“我感觉更像是一种撞击的声音,很深沉。”
“忽略吧,我也不是很细致的了解这些家具。”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保姆看见了壁炉里没了柴火,她起身从门后拿了些放进去,把火炉旁烧开的水掺进了老太的杯子里。
“他是很爱她的,两个人感情很好,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
“在我看来,这也是令人担忧的。”
“你也看出来了?”
“先生的态度有些冷漠,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但看得出来,他很爱太太,只是有些疲惫。”
“是啊,或许这是爱情达到了一种平和疲软的态度。”
“望您赎罪,我认为没那么简单。”
“什么是问题!你看出来了吗?你才来多久?”老太的话如此严厉。
“我不敢妄自揣测,只是我认为这种事情,单从先生的态度来看,他有些苦衷。我认为一个勤恳工作,成熟稳重,孝敬老人的绅士,是绝对可以体现他对妻子的爱护的,然而现在我却看不到,尽管我没有您那么了解您的儿子。”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那楼下的太太你也应该可以看见她的过于主观性了吧,也可以知道她是爱慕先生的。”
“可能她不懂他。”
“嚯,这是神奇的体验,一起生活了多年,突然变得不懂他了。”
咚!咚!门外再次响起了声响,非常响亮的声音,犹如一个醉汉撞破了门柜的闷响。
“你在干什么?”
“我想开门看一看。”
老太话音刚落,这扇檀门被猛地撞开,紧接着而来的,是一个长长的布口袋,倒在了门边。
“您看!怎么回事儿,都是些什么?”
老太起身准备出去,还没等她走到口袋那里,保姆迅速拆开了口袋。然而,一股恶臭袭来,腐烂的味道充斥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啊!这是先生!”保姆叫了起来。
老太把头发拨弄开来,朝着保姆,惊奇的盯着她,她此时一点点,一层接着一层的往下撕开她的脸皮,保姆惊恐的往后退,露出惊悚的表情,手脚不停颤抖。
“太太,怎么。。。。是你?怎么回事?”
“我不是太太,我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