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你怎么看待恶,在罪恶的尽头是人性的扭曲,是良知的丧失。
我是福利院的支教老师,一直以为福利院是片净土。
直到收到一个漂亮小女孩的遗书,我才知这地方有多肮脏。
“院长是坏人,来接我们的男人是坏人,根本没有资助的好心人,每次都是把我们拉到一个宾馆.……”
“还有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他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楔子
2015年除夕夜,苏荷拖着行李箱,行走在老旧的小区。
漫天雪花簌簌地落,映着昏黄的路灯,有一种别样的美。
明明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但一跨进这住了二十几年的旧小区,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累了。临近年底,她一直在忙为农民工讨薪的案子,总算赶在春节前回家了。
“妈,筱筱!我回来了!”
家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开,只从卧室门缝里透出一线萎靡的光。
心蓦地沉下来,但她还是从行快速李中巴拉出
一件粉色羽绒服,推开了卧室的门。
“筱筱,看姐给你买什么了?”
母亲坐着床边,眼角带着泪。
妹妹苏筱缩在床边,被子蒙住头,看不见表情。
只有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像个小丑。
外面突然响起震耳的爆竹声,妹妹拽紧被子,瘦小的身体在发抖。
除夕夜的烟花在夜空绚烂的炸裂,屋外的繁华衬出屋内死寂的压抑。
“你妹的病又犯了,昨天在楼道里,有几个小孩在她脚边丢了几个爆杖,她就这样了.....”母亲抹起泪来。
5年了,在医院不知进出了多少趟,妹妹的抑郁症和幽闭恐惧症还是时好时坏。
5年了,苏荷一刻也没有忘记过那个改变了妹妹一生的日子。
1
2014年,X县福利院。
初夏的风暖融融的,天空蓝透得像块宝石。支教老师姚琛领着孩子们玩游戏,操场上不时地回荡起孩童们清脆的笑声。
苏荷发现,有个叫小糖的孩子脸上始终带着怯懦的神情,和其他孩子形成了明显的反差—一玩丢手绢,没有孩子肯把手绢丢给她;玩老鹰捉小鸡,她也是一个人躲在角落。
休息时,去茶水间喝水,所有人都喝完了,小蕊才敢去进去。孩子们的水杯都贴了名字牌,葫芦娃一样一个紧挨一个摆放在木架子上,只有小糖的水杯孤零零地放在最外缘。
小糖长得很白净,一双杏仁眼,看人总是怯怯的。
孩子们嬉笑着往外跑,苏荷逮住一个,悄声问:“你们怎么不跟小糖玩?”
小姑娘嘟起嘴,扭捏着不肯说。
她又逮住一个。
这个男孩年龄大些,支吾了好一阵才说:“她脏...…她被人摸了……”
看着苏荷怔住的表情,男孩又辩解了一句:“是她自己说的。
苏荷吃了一惊。
斟酌再三,她还是向院长汇报了。
可是,还没等她讲完,院长先轻笑起来:“这些小屁孩的话,你也信?他们不就是看唐小糖长得漂亮,才嫉妒她!”她又摇摇头,叹气,“现在的孩子啊,可没你想得那么单纯了!”
院长都发话了,苏荷不好再多言。
她从大学赶过来支教时,一下火车站,是王院长举着牌子亲自来接的她。
平日里,王院长待老师们也很亲近,没有一点领导的架子。今年55岁的院长是跟苏荷母亲一般大的同龄人,苏荷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女性长者有种莫名的信任。
2
福利院所在的小镇属于二级县城,不像偏远农村,条件艰苦,也没有大城市丰富的夜生活,过了九点,街上就静悄悄的,反倒有种别样的宁静。
当初分配支教名额时,本省的支教学校都是至少要两人,唯独这所福利院,跨了省,还只有一个名额。苏荷主动报名来这所福利院。一开始,老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不安全,坚决不同意。
后来,苏荷从网上搜了学校的信息和照片,力证条件并不艰苦,支教老师还配有单独的宿舍,老师才勉强同意了。
现在看,苏荷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只是,时间久了,她隐隐觉得,学校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天,她跟母亲通电话,正赶上学校门口的小餐馆搞开业仪式,爆竹放得震天响,她只好往教学楼里躲。她一口气爬到6楼,准备往回走时,隐约听见有大人的斥责声和孩子的抽泣声。
六楼是做杂储的,平时很少有人上来。她心下狐疑,就躲在墙边听。
是王院长的声音,那声音压低了,语气比平时不知狠厉了多少倍:“对你不好吗?衣服鞋子不都是人给你买的,你乱说什么?”
从窗缝里,姚琛看见班里叫福婷婷的女孩正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哭。
这半年多来,隔断时间就有孩子请假外出。院长说是好心人做慈善,出资带孩子们去市科技馆参观了。
福利院的生活太单调了,孩子们都盼着能出去看看,上周去的两个孩子里就有福婷婷。苏荷记得,俩孩子回来时,她还问她们科技馆好不好玩,可孩子们说不出个所以然,看她的眼神也躲躲闪闪。
她又想起,在小糖的手臂上见过几道青紫的伤痕。
她问伤是怎么来的,小糖不肯说,只有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平心而论,她对孩子们很尽心了,可这群孩子似乎拥有一个隐秘的世界,任凭她再怎么努力,也走不进去。
原本,她只当这些孩子自幼被至亲抛弃,所以心思敏感,性情叛逆。但现在看,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那天,往楼下走时,她又碰到了院长。还没等她收拾好表情,院长先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抬头,正迎上那张笑眯眯的白胖脸。
不知怎的,那一瞬,看见那张一贯慈祥的笑脸,她竟觉得脊背一阵阴寒,手臂的汗毛都乍了起来。
3
苏荷动了报警的心思。
她给家里打电话,母亲一听就急了。
父亲很早就病故了,是母亲一人拉扯着她和妹妹。
她孤身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母亲本来就不放心,现在又听她因为一点摸不清头绪的猜忌,就想要替人出头,光是听一听,当妈的已经胆战心惊了。
挂电话时,怕她莽撞,母亲再三叮嘱:“别说你没有真凭实据,就是有,要报警,也得等回家再报!”
苏荷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姑娘,从乡镇去市区的路还没认清呢,就凭她自己,报警恐怕都摸不到门路!
再说,她来这儿的初衷,除了做公益,也是想凭这一年支教的经历,享受编制招考和保研的优惠政策。
如今,一年支教期已经过去大半了,凭她学生教师的身份,就算有天大的阴谋,她也干预不了半分,那么,又何必再节外生枝呢?
周五早晨,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福利院门口。苏荷陪着院长一起来送福婷婷。
来接孩子的,还是那个留着板寸的矮胖男人。不过,这一次不是去市区参观科技馆,是有好心人要收养福婷婷。
送福婷婷上车的时候,孩子突然勾了一下苏荷的手。她能感觉到,孩子的手指透着怯,却又用上了力气。
苏荷心头一热,很想对福婷婷再叮嘱些什么,但院长却热切地把孩子推上了车。
车窗缓缓闭上了,十一岁的少女坐在车里,一直扭脸望着苏荷。
车开起来了,孩子转过身,眼睛死死勾住苏荷,像从眼里伸出一双无形的手。
她似乎想用眼神告诉她什么。
苏荷开始心慌。
她问院长:“养父母做什么职业?”
“领养手续去民政局办过了吗?”
院长还是笑眯眯地:“放心!养父母生意做得很大,只是男人不能生,才动了领养的念头。人家的隐私,咱们还是得注意保护嘛..…”
回办公室的路上,苏荷努力不去想福婷婷的眼神。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她太敏感了。孩子去了新家,一开始也许会不适宜,但会有好的生活条件,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她该替孩子高兴才是。
然而,不久之后,苏荷就体会到了揪心的懊悔。
两个月后,福婷婷被悄悄送回到福利院。身为福婷婷的临时班主任,苏荷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福婷婷被悄无声息地安排到了另一个班。福婷婷突然发疯是在一节音乐课上,外聘的兼职老师正在教大家唱歌,福婷婷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疯疯癫癫地喊着:“别碰我…..…臭.……恶心…...!”冲出了教室。
少女站在操场中央,又哭又笑地撕扯自己的衣服。
教学楼上围满了诧异的人,苏荷也在其中。直到那时,她才知道,福婷婷已经被领养人“退”回一个星期了。
她去找院长,找其他老师。
得到的回复都是——据领养人反馈,福婷婷性格乖张,不与人沟通,手脚也不干净,竟然偷拿了领养人家的古董出去卖。
鉴于孩子年纪还小,领养人决定不追究法律责任了,但这种性格有问题的孩子,他们是绝对不要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仿佛领养一个孩子,不过是去商店买了件物品,物品不合格,自然要退回。
那一双双淡漠的眼,让苏荷有种出离愤怒的室息。
她想,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这所福利院疯了。
可他们都没疯。
4
疯的是少女福婷婷。
疯了的福婷婷很快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此后,苏荷再也没有在福利院里见过这个白皙纤长的少女。
接连好几个夜晚,苏荷在噩梦中惊醒。
梦里,福婷婷就站在她面前,那双浸满泪的眸子定定望着她,孩子脸上写满了恐惧,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老师,你为什么不救我?”“老师,他们是坏人!”
“老师,我不想去……”
她蓦地惊醒,泪水进出,胸口阵阵钝痛。三天后,没有跟任何人报备,连母亲也没有说,姚琛悄悄去了警局。
她觉得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此生她心难再安。
同时,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会被辞退,这一年实习作废,她将失去保研的资格。她没什么证据,只能把所见所闻——在警局汇报备案。
接待民警很认真地记录,临走的时候,她不放心地问:“你们会去查吧?”
年轻的民警郑重地点头:“会的,我们会去核实。”
等她坐着巴士从警局赶回学校时,已是暮色沉沉。那一晚,躺在宿舍狭隘的单人床上,她少有的没有在钝痛中惊醒,而是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调查组没有来,学校好像也没有人知道她去报案了。
正当她在犹豫要不要再去警局核实时,某天下班后的黄昏,她被人当街掳走了。
那天晚饭后,她去校外的超市买日用品,刚从胡同里走出来,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是男人暗沉的声音:“苏荷吗?”
她下意识地答:“是啊!”
下一秒,她被人架住胳膊,拖进了面包车。电影里,女生遇到危机场面,总是吓得惊叫连连。经历过了,苏荷才知道,人在真正害怕时,浑身肌肉会收缩,连喉头都痉到无法发声。
坐在窗门紧闭的车厢里,她连“啊”都喊不出,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十几秒之后,她才颤声问出一句:“你们....想干什么?”
“哼……”留着光头的男人怪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你说你一个破支教老师,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苏荷抿住唇,已经明白了几分。
男人猛地扯住她的头发。顺着那股蛮力,她的脸侧过来对准男人,她看到男人恶狠狠的表情:“再他妈多管闲事,多嘴多舌,下次可就不是吓吓你这么简单了!”
苏荷不敢说话,蹙着眉,眼里有泪光在闪。也许是见威吓的目的达到了,男人没有再难为她,他一把拉开车门,把姚琛推下了车。等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时,才觉出两条腿已瘫软得不受控制了。
三天后,两个民警来了福利院,说是找苏荷核实情况。学校接待处成了临时办案厅。
5
踏进那间办公室之前,苏荷心惊胆颤。
她只是一个21岁的年轻姑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目睹了隐秘的龌龊,又刚经历过明晃晃的威胁,恐惧是本能的反应。
出于自保,她尽可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甚至全盘推翻之前在警局的供述。
可当她坐到办公桌前时,望着民警帽子上那闪着冷光的警徽时,她眼前浮现出的不是被挟持时男人那张恶狠狠的脸,而是已故父亲对她反复的叮咛:“孩子,做人最要紧的是对得起良心!”
是的,她那一生贫寒的父母,没有教会她任何世俗的智慧,他们保守着老式平民的良善和忠实。她其实并不确定父亲教给她的信条是否明智,可这种信念早已深入骨髓。
她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签字确认时,她也细心留意笔供是否如实记录。
很多年以后,当了律师的姚琛在办案过程中才了解到,当年她做的这次笔录其实根本就没有被立案归档,所以,那天她郑重落笔的签字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但那天,作为法律专业的在读生,苏荷的态度异常郑重,她甚至对警方的办案流程提出了质疑,她坚持认为应该尽快带唐小糖去医院做妇科检查。一旦检查证明身体受到伤害,就可以马上立案侦查。
听了苏荷的话,两个民警面面相觑了一阵,又出去打了个电话。再进办公室时,他们似乎已经得到了上级的批示,同意带唐小糖去县医院做检查。
苏荷不放心要跟着同去,但院长笑眯眯地把她挡了回去:“小苏啊,你的身份就是个支教老师,不算正式员工,这事儿,还是派老员工跟着,我放心。”
最终,陪小糖去医院的,是福利院的教导主任。
6
当天中午,趁大家还在午休,苏荷简单打包了行李,直奔了长途车站。
扪心自问,在这个小镇,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她有一颗想要伸张正义的心,可是只要一想起远在他乡的寡母和妹妹,她就明白,眼下,她必须先保护好自己。
福利院奇奇怪怪的氛围,令她有种随时会崩溃的错觉。
每张平静的笑脸后面,仿佛都藏了深不可测的阴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早就顾不得这一年实习期的学分了,她必须先回到母亲身边,然后再向学校和当地警局重新申明情况。
安全返回家乡后,苏荷在家里待了两天,向母亲和妹妹报了平安,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大学。
她希望能从老师和学校那里获得支援。
归校后不久,她就收到了一封快递的信件。当看到落款地是“X县福利院”的时候,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拆信的时候,她的手是抖的。
那一行行稚嫩的字迹,像钢针嵌入她的心。苏老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生活的地方,像一座地狱。”
“阳光、鲜花和自由都不属于我。”
“周围只有恐惧和凌辱....”
“太疼了,可我不敢说。”
“他们警告我,如果说出去,就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像福婷婷一样。”
“我好害怕….…”
“可是谁能来救我们?”
“谁能保护我们?”
“没有人.…..不会有人来的.….…”
“苏老师,为什么爸爸妈妈生了我,却又不要我?就因为我是女孩吗?”
“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这么难过,他们会有一点点心疼吗?”
“苏姐姐,我走了..…”
“走之前,我想告诉你:院长是坏人,来接我们的男人是坏人,根本没有资助的好心人,每次都是把我们拉到一个宾馆...…”
“还有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他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苏姐姐,我知道你救不了我,可我还是想把这些告诉你。”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过我的人。”“很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在福利院的时候,他们都不让我靠近你。”“所以,我只能在信里说了:“苏老师,谢谢你!”
“你的笑容真美,你的怀抱好温暖。那就是,妈妈的味道吧…..?”
“再见了,苏老师!”
“如果真的有来世,下一世,我想做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
——唐小糖。
泪水簌簌地落下来,苏荷哭到不能自已。
7
她不敢想象,她才走了不到一个星期,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多希望这是福利院孩子们的恶作剧,是小糖一时冲动写下的话语。
她跑去宿舍,上网检索福利院的信息。装饰精美的官网上,平静如常,最新一条动态还是上个月才发布的。她给福利院的老师们打电话,对方见是她的号码,接都不接。
她终于情绪失控,哭着跑去找大学里负责安排实习的老师。
坐在办公室里,负责实习的林麟老师一遍遍安慰着她。可是此时此刻,语言显得那么苍白,眼看着学生卷入了这样复杂的事件,身为老师,林麟也觉得十分揪心。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也只是把情况上报校领导,建议学校从下一年起终止与福利院的实习合作。
除此之外,她一个小小的老师,又有什么能量干预千里之外的福利院?
苏荷冲动地想要去报警。
导师林麟毕竟比她冷静,导师宽慰她:“你先别冲动,光凭一封信还不能确定什么。这样,我有个校友在X县,这两天我托她从侧面打问一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两天后,林麟把苏荷叫到了办公室。
望着老师悲悯的神色,苏荷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她听见老师说:“苏荷,你先冷静...我朋友问清楚了,说福利院确实有个叫唐小糖的孩子跳楼了.……”
苏荷埋下脸去,痛哭起来。
她脑海中浮现起唐小糖手臂上青紫的伤痕,她看人时闪躲的眼神,还有水槽架上那只永远孤零零的水杯.....
一想到这些,苏荷就心痛难忍。
她无法想象,这个纤弱的女孩在短短十一年的生命里,究竟遭受过多少炼狱般的折磨.....导师还在安慰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这个事,不能冲动,要从长计议。你想想,之前,你也努力过了,可有效果吗?咱们得先摸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她知道,导师是为她好。
可谁知道,她的心有多疼?
8
从头回想整件事,她无法不自责:如果当初她没有冲动地去报警,没有坚持让人带唐小糖去医院做检查,那唐小糖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从医院回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小糖彻底放弃生的渴望,从六楼天台一跃而下?
这些解不开的疑惑将成为她一生的梦魇。自责和内疚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夜里难以入睡时,她就爬起来在QQ空间里写私密日记。
她写了很多发狠的话,也提到了小糖的遗书;她说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个案子查清楚;她说那两个“警察”的脸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怀疑,那天来录笔供的,根本就不是警察,而是有人假借办案的名义来试探她的口风;都怪太傻太天真了……
她到底还是年轻,根本没有想到这些隐秘的泄愤的话语竟会招致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那一天,也是一个星期五。
正在读初二的妹妹苏筱本该晚上9点放晚自习,可是直到夜里11点多,母亲还等不到女儿回家。
同学和老师的电话都打遍了,大家都说筱筱放学后就回家了。
母亲在小区里转了两圈后,在小区西边的花坛里发现了筱筱的电动车。电车上还插着钥匙,明显是被人仓促丢弃在花丛中的。
母亲慌了,正想报警,却撞见女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自家楼道里。
望着女儿凌乱的衣衫,青紫的脸颊,母亲的心碎成了渣。
母亲还想是报警,可筱筱一把拽住了她。女儿的眼神里都是恐惧。
苏筱是在楼下停电动车的时候,被掳走的——头突然被套上了布袋,几个人架着她塞进了车;狭小的空间内,汽车在颠簸,男人们在嬉笑,无数双手在她胸上、腿上用力地推揉....后来,车停了,她被几只手按住,校服裤子被扯下来.....
她的头不停地撞在门板上,可更疼的是身体.....一面承受着被撕裂的疼痛,一面听见禽兽们戏谑的声音。
“要怪就怪你姐多管闲事唠!再惹恼了我们老板,下次就不是玩玩你这么简单了…...哈哈,回去告诉你姐,叫她管好自己的嘴,要不然,下次拉你们姐妹俩一起来玩啊...…”
当夜,母亲就给苏荷打了电话。
母亲像只一心想护崽的老母鸡,可两个女儿分隔在两处,她身单力薄,终归是哪一个都护不住。
听到苏荷的声音,母亲松了一口气,崩溃的泪却再也忍不住了。
电话里,母亲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荷荷啊,算妈求你了,再别管那事了!人家什么背景,咱们什么身份?人家想捏死你,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算妈求你,算妈求你啊,你就忍了吧....…”
事发第二天,苏荷试着登陆QQ空间,却发现账号被盗,再也打不开了。
直到这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早就被监控了。
9
她再一次不寒而栗—-平静的表象下,潜伏的是看不见的黑手。
她想起林麟老师劝诫她的话:“苏荷,你是学法律的,你该知道,这种涉及性侵的案子本来就很难查证,何况这又是发生在地方上,小城市本来人脉关系就盘根错节,那就更难查证。”
“真的觉得放不下,就把这次事件当作动力,激励自己变得强大。”
“你记住,只有你自己变得强了,才有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这一次,苏荷没有报警。
除了母亲和苏荷,没有人知道筱筱经历了什么。
但筱筱的精神状态却不复从前——她常在噩梦中惊醒,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甚至连单独乘坐电梯,也会忍不住瑟瑟发抖。母亲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确诊了抑郁症和幽闭恐惧症。
苏筱休学了整整一年。
从那时起,曾经活泼天真的筱筱就过上了长期出入精神病科的生活,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那噩梦般的一晚不仅改变了筱筱的一生,也彻底扭转了苏荷的人生航向。
虽然支教实习没有按期完成,但因为林麟老师一直坚持替苏荷向校领导反映,最终,苏荷得以如期毕业,并保住了保研资格。
但谁也没有想到,苏荷主动放弃了保研的机会,而是选择去福利院所在的X市从实习律师做起。
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地经历这一切,她本该硕士毕业后就回家嫁人,留在母亲身边,安安稳稳过一生。
可如今,她别无选择。
为了真相,为了替妹妹、替福利院的孩子们讨回一个公道,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让自己变得强大、有力量。
也许为了消弭压在心底的愧疚,苏荷在X市接了很多不计利益的半公益性的案子——她替被抛弃、被家暴的主妇们打离婚官司,帮她们争取应得的财产和孩子的抚养权。
逢年过节,她替农民工讨薪,去政府部门走访,督促法院给跑路的包工头发传票;也曾经辗转许多个城市,协助被性侵的儿童调查取证....…
为了办案,她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残酷的现实和底层规则,让她飞速地变得坚韧。
大学里,那一场痛苦的经历,真的让她变成了更强大的人。
做了三年律师之后,有一回,借助一次办案的机会,她悄悄查了当年X县派出所的档案,这才发现,当年她虽然接连两次地报案,但派出所根本就没有立案。
强奸案的追诉时效只有10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10
她在和看不见的力量较量,如果她不能成长得更快,那么过往的一切努力都将失去意义。
可她手中唯一的证据,只有小糖的那封遗信。
工作之余,她抽空就去福利院盯梢。让她惊讶的是,这么多年了,那些人还是一样的接头方式—-还是那辆尾号086的黑色轿车,还是那个梳着板寸的矮胖男人。
开着律所给配的二手捷达,她悄悄跟踪过几次。
但她车技毕竟有限,再加上心中有所忌惮,所以总是跟到一半,就跟丢了。
在X县蹲守的一天,她遇见一个老人满大街的张贴寻狗启事。
她装作热心的样子,上前帮老人贴寻狗启事,只攀谈了几句,她就了解了:老人是独居的,平日只有一只宠物狗陪着,那狗是在大城市打拼的儿子特意买来陪伴他的,狗的品种名贵,价值不菲。
“大爷,我叫苏荷,是X所的律师,您的狗八成是让人偷了,贴启事也没什么效果。不如,您把找狗这事,委托给我吧。不收您任何费用!”
老人抬眼望着苏荷,眼神里满是戒备。姚琛笑笑:“大爷,您别多想,是我自己的狗前几天也丢了,可我那狗不值钱,去派出所报案,也没人当回事!今天巧了,遇上您也找狗,我就想着借您丢狗这事,一起再去派出所催催..…”
苏荷叹气,作出悲泣的神色:“不瞒您说,我一个人在外地,狗可比亲兄妹都亲呐.….…”
最后这句话显然说到老人心坎里了,他的眼神柔软下来:“好,闺女,这事我就托给你了!你是搞法律的,你专业!”签过委托协议书后,苏荷带老人去派出所报了案。
随后,借着找狗的名义,在民警协助下,她调取到了各个路段的监控。
那半个多月,除了吃和睡,她睁开眼就是看监控录像。
在不错目地查了滤过了上千个小时的录像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那辆偷狗的面包车,也查到了那辆尾号086的黑色轿车。
狗接回来的当天,老人给苏荷送来了锦旗、鲜花和水果篮。
苏荷不仅帮老人找回了狗,还协助警察破获了一起有组织的偷狗贩狗的案子。本来,律所老大想借着这个机会,找电台的人把律所好好宣传一下的。
但苏荷坚决不同意:“老大,这种露脸的事儿,您别带我。”
老大也火了:“苏荷,你别觉得办了几个案子就牛起来了,这是所里的安排,让你去,你就得去!”
“老大,我只想安安静静办案,您要是再坚持,我只能走人了。”
几句话,不温不火,把老大气得干瞪眼。开除她?当然是不可能的。把她开了,上哪儿再去找像她这样办起案来不要命,对薪水还没要求的年轻人?
律所老大只当苏荷是性子怪,他哪里知道她的隐忍——冤屈还没有伸张,她必须低调行事。
11
监控显示,尾号086的轿车去的是城郊一个固定的宾馆。
苏荷很快就查到了宾馆法人,是一个叫刘荣成的商人。而刘荣成名下除了这家宾馆,再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产业。
区区一个小商人,不可能有通天的背景。只有找到他背后的“高人”,才能窥见真相。
要找到这个“高人”,苏荷也需要“高人”相助。
她想到了陈旭。
刚入行的那一年,她接了个离婚官司,故事很老套——女人陪丈夫白手起家,经济条件好点了,老公就找了小三,要离婚。女人不肯离,男人就冷暴力,逼急了,也动手打。
女人实在受不住了,找到律所来咨询。情况很棘手—-感情上,女人明知男人有小三,可她手里没一点证据;经济上,公司的财务状况,女人根本摸不清,男人要是做点假账,女人只能净身出户。
面对泪水涟涟的当事人,苏荷也犯了难。同办公室的老律师念在苏荷常帮他到处跑腿取证,有心帮她,就甩给她一张名片。
见苏荷一脸诧异,老律师悄悄附在她耳边:“这是专业抓小三的机构,附带做私家侦探,孩子早恋,公司追债,老公外遇,都能帮你取证.....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这种机构不便宜吧,我当事人现在手里没钱啊.…”
“你去试试嘛.…..”老律师笑笑:“没钱你就装可怜,兴许好使。”
她瞪大了眼,一脸不解。
老律师又在她耳边解释:“这公司的女老板是有故事的,也是毕业后就当了全职太太,后来,老公出轨想把她扫地出门。”“当年,她联合了几个富太太一起抓男人出轨的把柄。离婚后,她和那几个太太索性一起开了个抓小三公司。”
“没想到,生意还蒸蒸日上了!其实啊,她们不缺钱,离婚的时候,听说陈旭分了上千万身家呢....”老律师对姚琛眨了眨眼。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苏荷给陈旭打了电话,她语气极其忐忑。没想到,对方只听她讲了一半,就应下了这案子,不但给打了对折,还同意等离婚分割完财产后,再支付相关费用。
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陈旭的人不但拍到了男人和小三卿卿我我的照片,还把男人的财务状况也摸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小三的肚子都大了,再拖下去,满可以告渣男个重婚罪。
最终,苏荷的当事人离了婚,也顺利分到了应得的财产。
经了这个案子,陈旭给苏荷留下了印象——这是个有点侠义心肠的女人。
后来,苏荷又找过陈旭两次,给的都是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陈旭也都出手相助了。
此时的苏荷再不是五年前那个不经世事的大学生了,她会用人,也懂得看人。
她心里清楚,想要查清楚这桩旧案,没有陈旭的帮助,她拿不下来。
11
飞去B市找陈旭的时候,她把这桩压在她心头的案子一五一十地跟陈旭说了。那天晚上,两人坐在酒吧里,一听说是涉及幼女的性侵案,陈旭的爆脾气就上来了。
她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这帮狗杂碎,当年是没落在老娘手里!就缺个狠角色治治他们!”
苏荷既欣喜又忐忑:“姐,你决定帮我了?”
“我不帮你,谁帮你?就凭你那点道行?”闪烁的灯影下,陈旭定睛看着她:“傻妹妹,我真怕哪天你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你....”望着那眼神,苏荷心底一热,“你就不怕被报复?”
陈旭举杯跟姚琛对碰了一下,挑眉笑道。“五年前,你一个学生都不知道怕。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怕被报复,就干不了这一行。你放心吧,我跟你们不在一个市,我在暗处,他们想查我,也没那么容易!”
临别时,陈旭给苏荷单独留了个手机,让她有事用手机联系她。
“从现在开始,不但要侦查,还要学会反侦查。”
见苏荷神色凝重,她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说,这次你可不能再让我赔本了!事成之后,我得敲你笔大的!”司机来接陈旭了,站在酒吧门外,陈旭抱了抱苏荷,然后,扭身钻进了路虎车。目送高大的路虎车汇入城市的夜色中,晚风撩起苏荷耳畔细碎的头发,她突然感到一阵释然.....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角已经湿热了。
独自背负着这个案子五年了,这个夜晚,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了。按照陈旭说的,苏荷很快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她要连夜赶回X市,没有必要的情况,她不会再来B市了。
陈旭到底是专业的,不出一个月,她的团队就查出宾馆老板刘荣成是X市昌威化工老总徐向天的老乡。就连宾馆的那块地皮,也是徐向天的关系才批下来的。“这个徐向天是你们X市的纳税大户,连市领导都得买他三分面子。排污超标,厂子还能开这么大,应该是有通天的关系。他在各地都有地皮,我估计像这样祸害幼女的窝点不止X县一处啊..…”
苏荷听得心沉下来,徐向天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印象里这人好像还是X市的人大代表。
“那怎么办呢?”
陈旭的语气倒是很稳:“按我的经验,这样的案子不能走常规渠道,咱们先搜集好证据,后面我再教你怎么做。我只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是女人,这事非得你去沟通。”
12
陈旭交给苏荷的任务是去夜总会找一个艺名叫小印的按摩女。
小印也是X县福利院出来的女孩。
见到小印是在夜总会的包厢。
女孩画着厚厚的妆,像带了一张假面,看不出年纪。
“姐姐,是你点的按摩吗?”一开口倒是透出一股稚气。
“我不按摩,想是请你帮个忙。7年前,我在X县福利院做过一年的支教老师.……”一听到X县福利院几个字,小印的情绪就激动起来。
她不肯听苏荷再讲下去。
“为什么非要找我?我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够吗?就不能放过我吗?”小印捂住脸痛哭起来,汹涌的泪水将眼妆冲刷出两道浓黑的沟痕。
幽暗的灯光下,那是一张鬼魅般扭曲的脸。
苏荷觉得胸口一阵钝痛。
小印这副崩溃的模样,一下子牵引出她许多揪心的回忆。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像是被封印在了胸口,一句都讲不出了。
临走时,她轻轻抚了抚小印的肩,柔声说:“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再来了。”
苏荷没有完成任务,就在她惆怅该怎么向陈旭交代时,陈旭给她打了电话。
苏荷感到,陈旭的语气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后天就有大行动了,你提前给你妈、你妹打个招呼,让她们先搬去亲戚家,实在不行,我派人去把她们接到我这儿来....…”
陈旭说的非常规渠道就是网爆。
两天后,各大媒体公众号的头条新闻都是“X市昌威老总徐向天涉嫌性侵幼女”的实名举报。
最先实名举报的是一线女歌星杨木木,她接连在自己的微博里发布了好几条视频和录音。
视频里有成年男人领着小女孩去宾馆大厅登记的影像。
录音里,能清楚地听到小女孩的哭泣声,还有男人的威胁声:“来...…叔叔抱.....回去不要乱说知不知道?你做什么,你们老师都会告诉我的....不听话,就把你关进精神病院……”
录音录像都是陈旭安排人在尾号086的轿车里按监控偷拍的,宾馆附近也一直有人在远处跟拍。
13
搞到充足证据后,陈旭先是找了娱乐圈的一个朋友,这位朋友又联系上了在圈内以侠肝义胆闻名的女歌手杨木木。
女星杨木木在微博里写道:
“整件事,我确实并不清楚真假。所有的影像资料,都是一位粉丝匿名邮寄给我的。”
“然而,作为一个还算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公众人士,我宁肯冒着被打脸被控告污蔑的风险,也要曝光这件事!因为,我的个人名誉跟孩子们的安危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在此,我呼吁警方和各界媒体尽快介入调查!澄清真相!”
“如果上传信息有误,我个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杨木木在娱乐圈的资历够老,经她在微博上一曝光,舆论一片哗然。
很快,不少跟杨木木交好的女明星也都跟着一起转发。
两天后,母亲给苏荷打来了电话。
接电话的时候,苏荷有些紧张,她以为母亲会怪她,没想到,母亲在电话里抽泣着。
“孩子,你做得对....你和你朋友都是好样的,妈为你骄傲。你放心,我们在你舅妈家,很安全。妈想通了,靠躲,靠忍,都解不了你妹妹的心病的...…”
“后面的路不管多难,妈陪你坚持到底!”几天后,杨木木的微博下有了很多条被置顶的留言——不少人自爆是X县福利院走出来的孩子。
他们或亲眼目睹,或亲身经历过那些不堪的蹂躏;有个姑娘甚至留言说,她一直保留着事发当天的内衣,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作为证据提交法庭。
因为社会影响重大,该案终于在X市公安局正式立案。
半年后,还在立案侦查阶段,X市出了一起群殴致死的恶性案件。其中一个混子被起群殴致死的恶性案件。其中一个混子被抓后,为求宽大处理,主动招供:6年前他曾在刘姓商人的指使下参与过一起轮奸案,受害人名叫苏筱……
这次意外的招供,再次为几年前的旧案,盖上了实锤。
从公安局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苏荷抱着手机喜极而泣。
除了释然,她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她太清楚,如果没有导师林麟的鼓励,没有陈旭和杨木木的鼎力相助,没有网络后那些知名、不知名网友的关注,这张黑暗的铁网,绝不会轻易瓦解....
后记:
2021年,X县福利院性侵幼女案进入宣判期。
宣判那天,苏荷带着妹妹筱筱一起去了法庭。
站在法庭门前,筱筱忍不住颤抖起来,像当年的唐小糖一样,她也下意识地勾住了苏荷的手。
苏荷觉得掌心都要被扣破了。
霎那间,7年前少女唐小糖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惊惧不安的眼眸又浮现在苏荷面前。她恨自己,那天没能握紧福婷婷的手,将她带下车。7年了,这一幕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梦魇中。
想到此,苏荷胸口一阵揪痛。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抱紧了筱筱,并掷地有声地在她耳边安慰她:“妹妹别怕,姐在,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一辆警车停在法院门外。几个面色颓然的男子被民警押卸着,走了出来。
筱筱定定看了两秒,泪雾涌上眼眶。但她努力屏住泪,对苏荷点了点头:“姐,以后,我要向你一样勇敢。”说话时,她语气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握紧妹妹的手,苏荷抬头仰望法庭庄严的大门,门框中央,金色的法徽映着朝阳发出夺目的光彩。
晨光像柔美的纱丽,将万物笼上了温柔的金色。
好像有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慢慢复苏。突然间,苏荷有了想落泪的冲动——7年了,她总算给自己,也给孩子们有了一个交代。
长夜虽暗,但勇者,终将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