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歌揽涕恒抱愁,人生几时得为乐。
——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之三
浮生茶艺,名为“活着”的茶室,我缓缓地将水注入面前的茶杯。茶叶缓缓浮上水面,在水的滋养下舒展着娇小的身躯,释放着自己嫩绿的茶香。室中茶香氤氲,手机中循环播放着《奔向你期待的森林》。音乐与茶香中,我将自己的身心放松,任凭思绪飞向云端,随风飘荡。
我喜欢茶,但我不懂茶,我品茶不在茶,在于这份自处地放松与随性。
单曲循环,音乐的结束与重新开始之间会有几秒的短暂间歇。而这个间歇如同一扇充满魔力的门,每一次的开启都会为我带来不同的遇见。我喜欢并期待这份遇见。
轻轻地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身心,将一身的疲惫融入潺潺地流水中,伴着鸟鸣,奔向自己期待的森林。阳光穿过枝桠,洒落一地斑驳。树影斑驳中,一位身着红色碎花长裙的女孩迎面走来,眉间隐隐一丝忧郁。只一眼,我便知,女孩是大学二年级的自己——含歌。
“嗨,你好,我是二十年后的你,很高兴在此遇见。”我迎上前,向着含歌张开自己的双手。含歌一愣,抬眸看向面前的我,“你?二十年后我的?”我点头,微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僵,似乎有些无措。
“你还好吗?”我松开手,微微退后,“我真得是二十年后的你,在此不期而遇,有些激动,呃,刚刚有些失态呵。”
“没事,只是有些吃惊。”含歌摇摇头,忽地轻声一句“对不起”。
我不解,拥住她的双肩:“怎么会有‘对不起’这样的说法?”
“你现在过得好吗?现在的我真得太平庸了,学习成绩一般,能力一般,没法给你提供更高的发展平台,后面的路你一定走得很难吧。”含歌低垂着头,双手不停地变换着交握的方式,声音中充满着内疚。
我的心一颤,这就是曾经的自己啊,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总是怕人看不起,然而却从未放弃努力,努力让自己好一些,再好一些。我不由地再次伸出双手,拥住她的双肩,让自己手心的温热传递到她的身上,出口的话语中不觉带着力量,“抬起头,看着我”。
含歌慢慢地抬起头,眼中有着不解。“你做得很棒,你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努力,来让自己变得更好,尽最大可能为我提供发展的平台。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含歌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亮光,然而转瞬便失去,“你只是安慰我罢了。其实不用的,我现在的情况我最清楚。不过,谢谢你的安慰。”
“我并不是安慰你,事实是我的确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稳定的工作,爱我的家人,当然我也同样爱他们。”我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量,“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我不是成功的,只是芸芸众生中平凡且渺小的一粒。然而,我自己依然满足于当下的生活。‘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而且,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在困难中的不放弃,感谢你不断的努力。正因为你的努力才有现在的我。”
“真得吗,你真得认为我做得够好?我真得对你如此重要?”含歌一脸欣喜,如同一个小女孩得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布娃娃,眼中光亮如同黑夜里的星星。我重重点头:“我确定你已经足够好,于我而言你已然成功。”我急切地想去呵护含歌眼中的那抹光亮,去呵护那张因这的抹光亮而绽开的笑颜。
“谢谢!”含歌声音有些发涩,眼中充盈着泪光,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滑落,然而她却只是悠悠一笑,又将泪水吞回眼眶。
我的心一阵抽疼,鼻子有些发痒,眼窝有些热,望着面前含着泪却仍在倔强强撑的含歌,真想好好抱抱她,然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含歌,放下,可好?我懂你的不容易,因为我即是你。所以,在我面前,试试让自己放松。”
含歌眼中泪水终于在那一刻滑落。多年来的压抑、委屈等许许多多被压缩成包的情绪终于开始出现裂缝,有了解压的痕迹。“我真得撑得挺难的。有几次,我都感觉撑不住了,我多么渴望能有人看见我的努力,可是没有。”
“我懂,我看到了,含歌。”我急切地接过含歌的话音,上前将含歌拥在怀中。“谢谢你的看见。”浓浓的鼻音在耳边响起。
含歌伏在我怀中,双肩隐忍地抽动,低低的啜泣,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我和她的周围,织就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的心紧紧缠绕。阳光在这一刻也变得浅淡了。心口憋闷,我张大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出一口压抑,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到嘴边,苦涩无比。
拥着含歌的双手不觉间加大了力量,“进入大学以来,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你努力学习跳舞。哪怕在这之前,你的意识中音乐与歌曲是相等的,你会的歌曲也不超过十首;为了让自己更好,抓紧一切时间练习听力,背单词,练阅读,最终通过英语六级考试;为了让自己更好,你努力突破自己的胆小,上课积极发言,努力参加各类活动,主持班级的元旦晚会;为了让自己更好,你坚持写作…… ”我如数家珍般说着含歌的努力。
含歌的身体在慢慢地放松,抬手擦擦自己的眼泪,一丝微笑爬上脸宠,“谢谢你,谢谢你的看见。”
听着这声谢谢,我憋闷的胸口开始顺畅,深呼吸,心在这一刻开始放松。“含歌,你不仅是一个努力的人,而且,我还认为你是一个成功的人”。
“成功,我怎么能是一个成功的人?”含歌摇摇头。
“你对成功的定义是什么?是学业有成,名利兼收?”我笑着问。
“不是吗?”含歌的眼中写满疑惑。
“当然不是,功名利禄是社会赋予成功的定义与标准,而我们每个人在意与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所以每个人成功的标准也不应该简单服从于社会的标准,还要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与感受。比如我,我看重的是家庭,而我对我现在的家庭很满意,有爱的人,也被他人爱。因此,我有属于我自己的成功。含歌,同样,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成功。你的不放弃,你的努力,当然还有你取得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成绩,这些都是属于你自己的成功。所以我很肯定,你是一个成功的人。一个人成功与否不在于他人的评判而在于自己的感受。”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成功,我的不放弃与努力,我的小成绩都是我的成功”含歌喃喃地重复着,忽地雀跃对说道:“所以,我是被社会标准的成功绑架了,而看不到自己的成功。”
我笑着点点头,看着含歌变得明亮的双眼,绽放的脸庞,心里如同被熨斗熨过一样无比的熨帖。
“谢谢你对我的肯定,谢谢你看见我的努力,也谢谢你让我看见了自己。”
“其实,最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正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我们才有机会一起创造这次遇见。”我笑着,“也因为你的努力,才会让我对生活有更多的思考,才会有后面不断的成长。正是站在了你这个‘巨人’的肩上,才有了现在的我。所以我更应该谢谢你,有你才有我!”
“嗯,我们彼此成就。”含歌挥挥手,转身走进了那片来时斑驳的光影。
看着她略带洒脱的背影,我挥挥手,道一声无声的“珍重”,转身,在潺潺地流水、悦耳鸟鸣中,奔向自己期待的森林。
思绪重回茶室的我,身心无比地轻松,茶室墙上那抹光晕更加的温润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