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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为了激励明天的进取
那就莫如忘却
——佚名
2018年12月，也许你也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
在北海道共有46名中国研修生集体“失踪”，人数之多令人震惊。
就在事发后不久，我受邀参加了中日友好人士的一个忘年交流会，会上有位我非常尊敬的华侨华人协会的会长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喜欢日本，我的日本朋友对我非常友好。在日本生活的30多年里，我们一直为中日友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因此，我和我的日本朋友们也都希望从中国来的研修生们喜欢上这里。最近关于研修生的负面新闻很多，我们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关注研修生的工作状况，关心他们在日本的日常生活，关怀他们的情感世界。”
在互联网输入“日本”“中国研修生”“现状”“工资”“工作环境”等词语后，显示出来的几乎全是负面内容。
2011年6月，有位女研修生和日本男人交往并怀孕后，被公司解雇，并在强制回国过程中造成流产。对此有日本网友评论说，“这一定是有预谋的，不遵守规定的中国人是不对的”。
也有日本人说，“因为日本企业想雇佣便宜劳动力，如果雇佣日本人的话就没有这样事情发生。”
2018年2月，6名中国女研修生报警，因为她们在宿舍浴室脱衣服的地方发现了被隐藏起来的摄像头。
2018年10月28日，日本群马县一公寓内，一名25岁的中国研修生被发现头部流血，送医后死亡。她的中国籍室友称，因“生活上的事”向她挥起了菜刀。
遭遇黑中介，劳动强度大，廉价劳动力，被克扣工资……
总之，让人触目惊心的研修生事件层出不穷。
“研修生”是日语汉字词。
现在研修生有一年在留资格，之后可以申请技能实习生在日本两年，一共可以在日本三年。技能实习生回国后还可以再次申请当技能实习生赴日。看“技能实习生”的称呼便很好理解，边学习技术边劳动，重点在干活。
在日华人一般将研修生和技能实习生统称为研修生。
研修生大多从事日本人不愿干的低薪“3K工作”。
即危险（kiken），脏（kitanai），累（kitsui）。
一提起“在日中国人研修生”，都会让我想起10年前自己在日本公司上班时的情景。
我所在的公司为丰田汽车生产零部件，进公司一年后来了一位中国研修生，有时候因为工作的事，需要我帮忙做翻译。
我们的接触并不多，他是一个不善言谈、特别安静的南方男孩儿。
我问他为什么要来日本当研修生，他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问社长为什么从众多参加面试的人里选择了他，社长说他是一个踏实认真的男孩儿。
在日本工作了两年后，他结束了研修生活，被安排在公司的上海事务所工作。
在他离开日本大概半年后，我因为怀孕想当全职妈妈，就辞掉了工作。
万万没有想到，我辞职几个月后，有一次和上海事务所一位关系不错的女孩儿闲聊时，听说他几天前愤然辞职不干了。
突然说走就走的那种离职。
在走之前，他把工服脱下来，使劲儿摔在日本人经理的办公桌上，对经理大骂：“老子TMD受够了！！！”
骂完后，他走上前去，竟然死死掐住身材高大的日本经理的脖子不松手。
他本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日本经理身材魁梧，所以当时办公室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冲动之举。
上海女同事说，如果我们不上去把他的手强硬掰开，经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这位经理在去上海工作前曾是我们海外部门系长，那时我们的办公桌挨在一起，我和他一起工作了两年多，所以对他的性格也算是比较了解的。
在被一个比他小10几岁的中国男人死死掐住脖子的那一刻，在美国和英国都留过学，一向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日本经理估计是被吓懵了，他被惊吓得不知该如何进行反抗来保护自己。
我想，这一定是日本经理此生第一次，同时也是唯一一次危险经历。
听完后，我马上问上海女同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有如此极端的举动。
原来，他的父亲去世了，为给父亲办丧事他想请两周假回老家，但日本经理以工作太忙为由，只给了他一周假期。
他回上海上班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掐脖子件事。
就此事而言，我认为问题出现在双方都缺乏相互理解上。
这位研修生在日本整整两年时间没有回过中国，回国后只在老家住了几天，便前往上海开始紧张的工作。
大概在3年时间里，他仅仅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了短短几天时间。
身为儿子，对已逝父亲的歉疚，对处在丧夫之痛中母亲的愧疚，以及工作压力，生活压力……
这一切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需要放松，更需要来自上司、同事和朋友的精神抚慰。
但是，对工作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为工作把老婆和刚出生的孩子留在日本，只身来到中国奋力工作的日本经理没能理解这位职员的心情。
日本经理去中国工作前不懂一句中文，他每天不仅要抓紧一切业余时间学中文，还要拼命工作，完成社长强压给他的营业目标。
那段时期在中国反日情绪严重，他不能把老婆孩子都带去上海一起生活，不敢一个人上街，即使和他的翻译一起外出，也都要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像一个日本人。
所以，他的压力也很大。
如果那时，他们都能进行换位思考的话，事情就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惨烈局面。
以上内容写了我真实生活中遇到的研修生，其实这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
我特别后悔，也许这位研修生在日本生活的日子里，我能多关心一下他内心世界的话，如果那个时候能听他说一说他病中的父亲的话，就能大大缓解他的精神压力。
作为一个生活在日本的写作者，从北海道“研修生集体失踪”事件后，我就一直很想写出他们在日本的真实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然而真是万分抱歉，也非常遗憾。
由于我在日本只是一名没钱没权的普通中国女性，所以人脉资源有限，没能采访到目前在日本工作的现任研修生。
但是通过好朋友介绍，以及一位读者的积极配合，我采访到了两位曾经在日本当过研修生的中国女性。
下面就来让我们看一看，她们两个人分别对之前的研修生岁月，都赋予了怎样的记忆和情感。
由于我个人也深受负面新闻影响，所以从一开始，便以为两位前研修生一定会对我讲出各种血泪史。
可是，她们的回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第一位被采访者麦麦说:
我是在1997年以研修生身份来的日本，工作两年后回到中国。
因为太喜欢日本，所以又办签证来了日本，并在这里安家，成了一位妈妈，现在是中年妇女，哈哈哈！
记得我那时候的工资是第一年每月6万日元，第二年成为技能生，每月8万日元，加班费另算，但还是比较低的。
除此以外，每月有2万日元零用钱。
我们是集体生活，集体伙食。
1999年，我回国时攒下了160多万日元，后来都被我当留学资金又来日本上学。
那时候我们住的地方是公司提供的，第一年是组合提供的宿舍，第二年是简易公寓，伙食费自己付。
也许是我比较幸运，也许因为我是比较早的一批中国研修生，我们那时候的工作劳动强度并不大。
说完这些后，麦麦回答了我提出的16个问题。
Q：结束研修生活离开日本时，你还想再来日本工作和生活吗？
A：非常想!回国之前一想到自己再也来不了日本的时候，特别伤心。
Q：你喜欢日本和日本人吗？
A：非常喜欢日本和日本人。公司的日本人同事、社长、夫人都对我们研修生十分友好，特别关心我们。
Q：你在日本的工作时间是哪一年到哪一年？
A：1997年3月---1999年3月
Q：为什么要来日本工作？
A：当时在日企上班，想来日本留学，父母不同意，所以就来日本赚钱做留学资金。
Q：在日本从事什么工作呢？
A：服装加工
Q：一周工作几天？每天工作几小时呢？
A：周一到周五工作，每天10个小时左右。
Q：每月工资是多少呢？
A：第一年6万日元左右，第二年8万日元左右。
Q：业余时间都做什么呢？
A：看日剧、学日语、逛街，集体宿舍里也有卡拉OK。
Q：在日本攒下的钱后来都用来做什么了呢？
A：留学费用和中介费用。
Q：你觉得来日本工作，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A：从日本人身上看到了我们中国人缺少的敬业精神和优质的服务态度。回到老家后，我感觉已经不适应在中国的工作和生活了。
Q：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还会选择来日本当研修生吗？
A：是的，我会的。
Q：你觉得在日本，失去了什么？
A：没有感觉失去什么。
Q：在日本，有你憎恨的人吗？
A：在研修生期间从来没有憎恨过日本人。但是在又来日本留学打工时，被日本人说过“中国人，滚出去！”，当时受到很大刺激。
Q：在日本，有你喜爱的人吗？
A：当时在工厂，年长的日本人姐姐们对我们非常关心，总是担心我们吃不好营养不良，让我特别感动。
Q：你觉得你的工厂对研修生的待遇苛刻吗？
A：当时我觉得待遇挺不错的。
Q：你认为研修生目前在日本的生活状况有了改善吗？
A：现在看到的大多是负面新闻。也许我当时来的时候遇到的都是好人，所以让我特别喜欢日本。我们大家来日本的目的不同，所以看问题的视角也不同。
在回答完我的这些问题后，健谈的麦麦还说了很多作为一个研修生前辈的自身经验和观点。
因为当时我们是第一期生，假期时公司的人会带我们去迪士尼乐园等地旅游，但有些研修生和社长说，你们不用带我们去旅游，把钱给我们就好了。
几年之后，我听以前的翻译说，我离开后这些活动都取消了，社长按照研修生的意愿，把钱直接给了他们。
我觉得少了这些从旅游中接触日本文化的机会，非常遗憾。
我自己的经验，怎么说呢?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现在有好多报道都是负面的。
我们那时大家回国的时候，工厂的日本人和我们研修生依依不舍，大家都是哭着离别的。
我有位朋友现在的工厂里也雇佣研修生，每年大家都是挥泪告别。
其实吧，工作的时候你只要认真，不偷懒，不提出过分要求的话，大多数雇主和研修生之间的关系都是很不错的。
我们大家都要把自己的位置摆好，研修生是来日本工作赚钱的，雇主付我工资，我就做好分内之事。对日本公司来说，我付钱，你劳动，天经地义。按照签好的合同，到期解约，那么我们就皆大欢喜。
唉……
只是在这中间，双方总会因为思想观念的差异等原因，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
日方觉得招来了研修生，除了工作之外希望大家能理解日本文化和当地的风土人情。
可是每位研修生的个人状况和文化水平都不一样。
有的是为了体验国外生活而来，有的是为了还债，只想多挣钱而来。
甚至还有一些人从心里就对日本人有抵触心理，即使是日本人对她们再好，他们也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认为只是日本人为了哄中国人好好干活儿的虚情假意罢了。
因此久而久之，双方慢慢产生矛盾，相处起来也就越来越难了。
第二位接受采访的女性欣欣是通过好友介绍认识的，巧合的是欣欣以前工作的地方，离我在文章开头提到的自己曾就职的日本公司仅有百米之遥。
Q：结束研修生活离开日本时，你还想再来日本工作和生活吗？
A：我觉得日本挺好的，还想再去。
Q：你喜欢日本和日本人吗？
A：我挺喜欢日本和日本人的。
Q：你在日本的工作时间是哪一年到哪一年？
A：2014年7月---2017年7月
Q：为什么要来日本工作？
A：因为赚钱，而且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Q：在日本从事什么工作呢？
A：丰田汽车零件加工。
Q：一周工作几天？每天工作几小时呢？
A：5天到6天不等。每天8小时到10小时不等。
Q：每月工资是多少呢？
A：10万~18万左右
Q：业余时间都做什么呢？
A：做手工，或者在家里休息，逛超市，偶尔也出去观光。
Q：在日本攒下的钱后来都用来做什么了呢？
A：回国做自己想做的事，开了小店，也买了车。
Q：你觉得来日本工作，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A：做任何事情都要持之以恒，领悟到了日本的匠人精神。
Q：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还会选择来日本当研修生吗？
A：是的。还会这样选择。
Q：你觉得在日本，失去了什么？
A：失去了陪伴亲人的时间。
Q：在日本，有你憎恨的人吗？
A：没有。
Q：在日本，有你喜爱的人吗？
A：有，有一位很亲的姐姐，和以前的同事还有老板。
Q：你觉得你的工厂对研修生的待遇苛刻吗？
A：没觉得。
Q：你认为研修生目前在日本的生活状况有了改善吗？
A：生活情况的话，我个人认为生活都是自己过的，主要是要看个人心态。我认为那种规律的生活也挺好的，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回家。
Q：现在在中国做什么工作呢？
A：在中国开店卖玛瑙原石。
几天前，为这篇文章我在自己的朋友圈做前期推广时，一位和目前的研修生有接触的朋友留言说，其实大部分研修生都和一起工作的日本人关系挺好的，每个人在离开日本前，都依依不舍，他们大部分人都喜欢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们。
我深知，那些负面报道的事件也是真实存在的，也一定有很多很多研修生并没有得到他们本该得到的公正待遇，也有很多人每天的工作环境不容乐观，也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急需处理，各种严峻的问题等待合理解决。
在本文结束前，想再次引用我非常尊敬的在日本生活了30年的侨团会长所说的话，希望可以有更多的相关人士来关注在日本的中国研修生。
“我喜欢日本，我的日本朋友对我非常友好。在日本生活的30多年里，我们一直为中日友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因此，我和我的日本朋友们也都希望从中国来的研修生们喜欢上这里。最近关于研修生的负面新闻很多，我们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关注研修生的工作状况，关心他们在日本的日常生活，关怀他们的情感世界。”
感谢你们阅读了本篇文章，也深深感谢配合我采访的两位曾当过研修生的中国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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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你也一定和我一样，不希望再有中国研修生“集体失踪”“遇害”“遭性侵”等事件发生。
不是吗?
我们都希望，他们在结束研修生活回到中国后，当某一天回忆起在日本生活的情景时，他们都是快乐的。愿在日本的两年到三年的时光，能成为他们一生中，最温暖的记忆。
作者简介：
李仕芳，日本华文笔会会员。
生活在日本名古屋。
追求有趣的灵魂和生活。对这个世界有丰富的感受力，并喜爱用文字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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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FM：仕芳阿姨讲中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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