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古龙小说的语言特点

                          文/雪映寒松

        今天谈谈华语文坛通俗文学领域天才型男作家——古龙。古龙作为武侠小说宗师级作家,作品具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他以极具特色的个人风格,把武侠小说引入了经典文学的殿堂。除了某些代笔及很不用心的灌水作品,他最好的作品故事曲折离奇,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圆润立体,闪耀着天才的火花。古龙生平好友、曾任香港作家协会会长倪匡认为:

“古龙是自金庸以来最好的武侠小说作家,突破传统、别具风格、浪漫激情——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其作品刻画人性深刻,人物生动,能把传统和现代化而为一。”

        古龙的作品为什么深受大家喜爱,我想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独特的行文风格。古龙作品善用短句子,句法多变,行文显得简洁、紧凑和明快。

        古龙写景:

        残秋。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萧萧木叶下,站着一个人,就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了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
  因为他太冷。
  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作品里的景物描写从不拖沓,常常寥寥数笔勾勒了某一情景。这种创新性的写法很好地营造了环境氛围,提高了小说的语言表现力。

      古龙写对话:

        他的脚步沉稳,却来得很快,停在七尺外,忽然问:“燕十三?”
  “是的。”
  “你的夺命十三剑,真的天下无敌?”
  “未必。”
  这个人笑了,笑得讥诮而冷酷,道:“我就是高通,一剑穿心高通。”
  燕十三道:“我知道。”
  高通道:“是你约我来的?”
  燕十三道:“我知道你正在找我。”
  高通道:“不错,我是在找你,因为我一定要杀了你。”
  燕十三淡淡道:“要杀我的人并不止你一个。”
  高通道:“因为你太有名,只要杀了你,就可以立刻成名。”
  他冷笑着,又道:“要在江湖中成名并不容易,只有这法子比较容易。”
  燕十三道:“很好。”
  高通道:“现在我已来了,带来了我的剑,洗净了我的咽喉。”
  燕十三道:“很好。”
  高通道:“你的心呢?”
  燕十三道:“我的心已死。”
  高通道:“那么我就让他再死一次。”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闪电般刺向燕十三的心。

        这种“电报体”写对话的方式,大量运用短句,使得小说节奏明快,毫不拖沓,有力地渲染了场面紧张的气氛,推动情节的展开。

        有时甚至是散文诗的写法,比如《天涯·明月·刀》里的楔子: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是什么颜色的?”
  “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刀呢?”
  “刀就在他手里!”
  “那是柄什么样的刀?”
  “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有时一刀挥出,又仿佛是空的!”

        古龙不愧是古龙。不过这种散文诗的写法只能是点缀,不能滥用。就像女孩子一头乌黑靓丽头发上的发卡,用一两个发卡做装饰则恰到好处,总不能全身都是发卡,那样就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古龙行文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他喜欢多次使用某一意象,反复渲染,有利于营造氛围。比如《天涯·明月·刀》的开头:

        夕阳西下。

  傅红雪在夕阳下。

  夕阳下只有他一个人,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万里荒寒,连夕阳都似已因寂寞而变了颜色,变成一种空虚而苍凉的灰白色。

  他的人也一样。

  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刀。

        短短百字,连用了四次“夕阳”这一意象,反复渲染,营造出一种冷寂、苍凉的氛围。

        又比如《萧十一郎》里写萧十一郎被追杀的打斗情节:

  突然间,电光一闪。
  萧十一郎正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着闪电而来的第二声霹雳,又将他震倒,就倒在刀下。
  赵无极的手握得更紧,静等着另一次闪电。
  这一刀砍下去,一定要切切实实砍在萧十一郎脖子上!
  ……
  就在这时,电光又一闪!
  一个人披头散发,满身湿透,瞪大了眼睛站在门口,目光中充满了惊慌、悲愤、怨恨、恐惧之意。
  是沈璧君。
  赵无极一惊,沈璧君也已瞧见了他,手突然一扬。
  电光一闪即熄……
  ……
  又一声霹雳震击过,电光又一闪。
  沈璧君已冲了过来,扑倒在萧十一郎身上。

        此处连用了好几次“电光一闪”,画面感极强,成功营造了千钧一发的紧张氛围,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具有强大的艺术张力。

        当然如果你以为古龙只会反复渲染某一意象,那就把他想得太简单了,他有时甚至直接反复渲染一整段文字,达到了意想不到的表达效果。比如《绝代双骄》里的描写:

  铁萍姑和胡药师已护送着李大嘴遗体走了。临走的时候,铁萍姑似乎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小鱼儿却知道她是想问问江玉郎的下落,而她毕竟还是没有问出来,可见她对江玉郎已死了心。
  这实在是好几个月来,小鱼儿最大的快事之一。
  临走的时候,胡药师似乎也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他也像铁萍姑一样,欲言又止并未说出。小鱼儿也知道他是想问问白夫人的下落,但他并没有问出来,可见他已将一片痴心转到铁萍姑身上。

        运用同样的叙述方式,描写铁萍姑和胡药师欲言又止的情形,十分精妙。因为此时,铁萍姑和胡药师有了新的情感归宿,两人结为连理,都已下定决心对旧情人死心。铁萍姑面对旧人江玉郎的微妙心理和胡药师面对旧爱白夫人的微妙心理,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古龙小说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经常运用双重否定表示肯定,在语法里,双重否定句语气比肯定句更为强烈,起到不容置疑、进一步肯定的作用,增强了小说语句的表达效果。比如《绝代双骄》里描写江枫和燕南天的这段文字,就是这方面的绝佳范例:

        江湖中有耳朵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见过“玉郎”江枫,和燕南天这两人的名字;江湖中有眼睛的人,也绝无一人不想瞧瞧江枫的绝世风采,和燕南天的绝代神剑,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任何人都相信,燕南天的剑,非但能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也能将一根头发分成两根,而江枫的笑,却可令少女的心粉碎。

        运用双重否定句进行刻画,如此一来,“玉郎”江枫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以及大侠燕南天的武功高强、英雄气概跃然纸上。

        当然,古龙的小说读起来那么顺,让人酣畅淋漓,还跟他对文字和声韵的强大驾驭能力有关。

        哈哈儿一面爬,一面涎着脸笑道:“胖乌龟,满地爬,白大爷见了拍手笑哈哈,白奶奶一旁赶来了,笑得更像一朵花……”
  白夫人果然来了,笑得果然像一朵花。
  白开心向她挤了挤眼睛,道:“大功告成了么?”
  白夫人娇笑道:“饶他们奸似鬼,也要吃老娘的洗脚水。”

        我们试着把这段文字铺排开,就很明显了:

        “胖乌龟,
        满地爬,
        白大爷见了拍手笑哈哈,
        白奶奶一旁赶来了,
        笑得更像一朵花……”
        ……
        “饶他们奸似鬼,
        也要吃老娘的洗脚水。”

        这段文字中,句子最后一字:

        爬,哈,花,押韵。

        龟,鬼,水,押韵。

        读起来非常流畅。这种看似信笔所至,实则注重遣词造句,匠心独运、不显山露水的叙述方式,背后需要作家强大的语感和对声韵的把控能力做支撑,达到了行云流水的境界——押韵而不显韵。不局限于武侠小说作家,放眼整个文学领域来看,古龙的语感也是很难得的。

        古龙真是一个文字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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