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从安邑迁都大梁的时间,各家史书记载不一。《史记》、《资治通鉴》都认为是在公元前339年(即魏惠王三十一年),然而《竹书纪年》则记载前361年(即魏惠王九年)。
近现代多数倾向于后一种说法,笔者也同此。具体原因就不掰扯了,在没有坚实证据的前提下,注定不会有定论,只能看各自的倾向。
※公元前361年战国大势图
但巧合的是,无论是那种说法,魏国迁都的实际原因居然都离不开秦国的威胁。
比如《史记》——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以公子赫为太子。”
《资治通鉴》也说:
“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
这应该是公元前340年的战事。概括说就是商鞅借着双方结盟的时机,突然扣押了魏国公子卯,魏军没有了主帅指挥,被秦军偷袭大败,河西地区多数落入秦国之手。因为安邑距离河西太近,所以鉴于秦国的战略威胁,魏国决定迁都到东方的大梁。
实际上这是秦魏之间第四次河西之战。
而魏国于前361年迁都大梁,则主要是因为第三次河西之战。(之前两次我们前面的文章已经讲过,主要因为吴起的作用,河西地区被魏国攻占和持有。)
这一阶段持续时间主要在前366-前361年,即魏惠王继位初期。而具体的战争背景,则要追溯到魏惠王的父亲魏武侯身上。
公元前386年,以天下霸主自居的魏武侯干了两件“挫事”,一个是扶持赵国一位公子和赵敬侯争位,结果不仅未能如愿,反而得罪赵国,给赵韩魏三国联盟制造了第一道裂痕。
第二个就是打算“护送”秦献公回秦国继位。秦献公从十岁开始就住在魏国,一住就是三十年,他对魏国的感情以及和魏武侯等人的交情不可谓不深。然而秦献公太明白魏武侯此举背后的深意,所以他婉言拒绝了。
当然,在离开魏国的时候,秦献公还是十分感激魏武侯多年来的照顾,他郑重立下誓言,只要魏武侯还在世,秦国就绝不会和魏国开战。
据说魏武侯听说后很不舒服,估计当时在想:“啥意思,你小子一定会比我活得更长?”当然,他主要是对控制秦献公从而控制秦国的战略设想落空而赶到失望吧。
魏武侯于前370年逝世,秦献公“言出必行”,坚守了自己的誓言。正如他所说,魏武侯活着,秦国不动手,魏武侯一死,可就不好说了。
此时的秦国,在秦献公多年来的大力改革下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国力也开始蒸蒸日上。提起此事,魏国绝对“满脸是泪”。
因为秦献公所有的改革举措,都是从魏国身上学来的。他在魏国住了三十年,对于魏国通过变法运动等手段强势崛起,成为战国初期头号强国的过程“历历在目”,尤其是前两次河西之战秦国被魏国痛打的耻辱,让他下定决心要师法魏国、振兴秦国。
也就是说,秦国是借鉴魏国模式发展起来的,现在反而成为了魏国的敌人。
经过三四年的准备,秦献公决定向魏国开战,抢回具有战略意义的河西地区。公元前366年,韩魏在武都筑城,秦军发起攻击,击败两国联军,揭开了“三战河西”的序幕。
最大的战役发生在前364年,这一年,秦魏双方在石门山展开大规模会战,所谓“石门之战”。此战秦军大获全胜,歼敌六万余人,魏军大败溃退。
这一战应该是战国以来,秦军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影响巨大,据说连周天子都被惊动了,就此封秦献公为侯伯,也就是霸主的意思。
此后秦国乘胜而进。前362年,魏国和赵韩两国开战,双方在浍水展开战斗,秦国趁火打劫,同时出兵。魏军击败赵韩联军后挥师西向,秦魏在少梁展开决战。
※秦魏“三战河西”示意图
少梁之战魏军又大败,连主将公孙痤都被秦军俘虏了。好在早年他对待秦献公很不错,所以秦献公不仅没羞辱他,反而好好招待一番,放他回国了。
此时的战略大势无疑大大有利于秦国,然而一个意外事件打断了秦国全盘攻占河西地区的进程。很简单,同年或者下一年(即前361年),也就是“少梁之战”不久后,秦献公就因病逝世了。
而魏国于前361年决定迁都,不能不说与秦国的战略威胁大有关联。看图:
※魏国迁都战略分析图
当时魏国的都城安邑虽然位于黄河以东,但不难见到,它距离河西地区也就是秦国的“兵锋所指”其实并不远。秦国的战略威胁,就算不是迁都最大的原因,也肯定是其中一个。
同时,如果您注意到,前362年的浍水之战,魏国和赵韩开战,也就是说,此时魏国和赵韩两个历史盟友也闹翻了。安邑被秦赵韩三国“包围”的战略态势一目了然。这也是魏国决定迁都的一个原因。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魏国内部对于魏国整体战略方向的研判。在当时看来,魏国的主要战略目标是维持“称霸”的局面,向东发展才是主要方向,而魏国东部地区经济发达,资源丰厚。
综合各种原因,魏国最终做出迁都大梁的战略决策。
那么问题就来了,魏国迁都大梁的战略决策到底是对是错呢?
后世主要有两种看法。第一种,这是当时各国普遍的做法,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比如钱穆先生《国史大纲》就说——
(魏国)自谓承袭晋国,开始第一个起来图覇;迁都大梁以争形势。【……其时旧的国际形态已变动,新的国际形态未完成,各国皆迁都以争形势。如赵则自晋阳迁中牟,又迁邯郸,志灭中山以抗齐、燕。韩则自平迁阳瞿,又迁新郑,意在包汝、颖以抑楚、魏。秦孝公自雍迁咸阳,以便东侵。宋亦自归德迁彭城,以承越之衰而图泗上诸小国,皆是也。】
比如赵国:晋阳——中牟——邯郸。
韩国:平阳——宜阳——阳翟——新郑(灭郑后搬到郑国国都)。
燕国:燕城——临易——蓟——易——襄平。
秦国:雍城——泾阳——栎阳——咸阳。
楚国:丹阳(湖北枝江)——郢都——鄀都——鄢都——陈都——巨阳——寿春。据说楚国还有过其它都城。
相比之下,魏国只迁都一次,算是少的了。(齐国倒是一直在临淄,没有变过。)
也就是说,当时各国为了“争形势”,根据发展方向和实际形势,不断调整战略,迁都正是个中的配合举措,不足为奇。
第二种观点认为魏国迁都大梁是战略上的一大昏招,是魏国从盛转衰的根本决策错误。
比如钱穆先生也随后暗示——
(魏国)次谋统一三晋,恢复春秋时代晋国之全盛地位。不幸伐赵、伐韩,皆为齐乘其后。【粱惠王初起即攻赵,围邯郸三年,拔之。韩则慑于梁威而相从。齐乘其弊,败魏桂陵,秦亦乘间取梁河西地。粱不得不仍归赵邯郸以和。此为梁国图霸初次所受之挫折。其后韩亦不复服梁,梁遂伐韩,为再谋统一三晋之奋斗。五战五胜,韩几不国,而齐又徐起乘其弊,败粱马陵。梁之霸业再挫。】
个中的原因后人当然都很清楚,那就是地缘因素。魏国因为“地处中原,又为四战冲要之区”,尤其是大梁,相比总算还有“山河之固”的前都城安邑,完全是“四面漏风”,所以屡屡被齐国等国家从后方所乘,最终被齐国从霸主的宝座拉下马来。
笔者对此的看法是,这是时代观点和历史观点的冲突。从当时的时代看,魏国迁都大梁并不能说就一定是错,因为当时世界各国的战略目标仍然沉浸于自春秋以来的“称霸”大业,灭国尤其是灭掉“战国七雄”之类的顶级大国,在当时还是不可想象的。
当然,如果从“一统”角度看待这个问题,魏国的迁都战略确实是大有问题。而且,正如钱穆先生所说“旧的国际形态已变动,新的国际形态未完成”,判定魏国缺乏战略远见也未必就是苛责之论。
也许,历史正是要通过这个典型决策和反面例证,来展示或者证明从“称霸”到“一统”的历史进程中地缘因素的重要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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