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外公

近日在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一书，里面有句话提醒了我：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得模糊。一直想提笔写写已经去世了的外公，但是却一直不知道从何下笔，也许是连接我和外公的那条记忆线已经随着时间变得渐渐模糊起来，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抑或是回忆的片段太多，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提笔。就像书中说的：只要有了这第一句，其他的便能如泉涌般出现。那好，就试试这第一句吧。

外公在他耄耋之年安详地离开了我们，病痛折磨他长达三个月之久，“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这句话当它映证在我们这些普通人身上时，我再也看不见外公温馨的笑容和他那硬朗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躺在病榻上因病痛折磨而消瘦愁苦并毫无血色的脸庞，因反复扎针，无法进食而干瘪得皮包骨的手臂，病晚期他听力越来越弱，最后甚至不会说话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一切药物已经没有实质性的作用，舅舅那时说每天输的都是营养液，安慰剂，当时我在北京毕业实习，不能亲自到病床前看望，每每听到这些，内心都像被针扎一般痛心，听父母说，外公年轻时是多么能干的一个人呀！遭受病魔无情伤害，去世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吧！时间匆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离开我们两年多了。

对外公年轻时的事情了解不多，听母亲说，那时候外婆因急病去世早，外公一个人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他不识字，可是却深知读书的用处，到处干活找钱供舅舅们上学，也许是中年丧妻，孩子们幼小，生活压力大，一个人内心孤独，抑或是干活回来内心对亡妻的思念无处排遣，外公爱喝些酒，爱抽烟，老年胃不好，也许和年轻时这个习惯有些关系。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外公不给他们找个后母呢，母亲说：“因为你外婆去世前交待他别找，所以后来他就一直没有找。”当时我就感叹，外公对待去世的外婆几十年专一的态度让我叹服，真可以说得上矢志不渝！

我自幼在舅家读书长大，和外公一起生活了多年，直到高考后外出求学，回舅家的次数少了，和外公见面也少了。外公很爱我们这些儿孙，但他是一个不善于口头表达的人，用着实际行动默默地爱着我们。还记得刚上初一那年，有一次因为没有闹钟提醒，我上学起床晚了，急急忙忙洗漱就往学校方向，外公叫住我，我当时因为着急上学，便很不耐烦地停下来问他怎么了，外公说：“等赶场天到了，我给你买个手表看时间，免得你看不到时间上学迟到。”我当时以为外公说说而已，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曾想，那次赶场天，外公从街上回来，刚进家门就把我叫出来：“阿英，你出来一下哦，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我便从房间出来，好奇地问：“是什么好东西呀？”只见外公喜滋滋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白色的手表，说：“上次说给你买个手表，今天赶场，别人来摆摊，我就和他讲了好久的价他才肯少点卖给我哦，现在拿给你，要好好读书。”我接过手表，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别提多高兴了：哇，这可是我的第一块手表！那块表在当时的我看来，真的很漂亮呢，银白色的手链，浅绿色的表盘，啧啧啧，它居然还能发夜光呢！我爱不释手地戴了它很久。

初中的时候，外公不光会给我买手表，还经常用木棍量我鞋的长度，等到赶场天，又去街上给我买鞋垫，外公不会做饭，但是舅妈和舅舅不在家时，他便会硬着头皮做饭给我和弟吃，有时候就炒炒白菜，肉会炒糊，他也尝试过炒土豆丝，但是刀工不好，经常切得细一块粗一块，表弟小时候挑食得厉害，经常宁愿饿着肚子吃零食也不吃他做的饭，我也吃得少，将就填饱肚子吃几口，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是小得不懂事，老人能做饭已实属不易，哈哈，晚辈无论如何也得给些面子嘛！

上了高中以后，外公更加享受晚年的生活，每天早晨起得很早，梳洗打扮一番便出去和他的老伙伴们散步聊天，那时为了方便联络，舅舅给他配了手机，我也教了他好几遍使用方法，他便能和他的老伙伴们电话邀约出门，每每午饭晚饭后，他的电话便如约响了起来，我经常逗他说他的业务真繁忙，他总是笑我乱讲。外公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出门前会把自己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大家等他一起出门真的很难等呢，好几次我等他出门都等急了，来回催了他好几次，因为外公又要换衣服，还要搭配一番，搭配好后，还要对着镜子把头发梳整齐才不紧不慢地走出门，夏天的时候，他还会标配一把蒲扇，看上去真像退休老干部呢！而且有时候他新买了衣服，还会来问我：“阿英，你说我穿这件衣服要得不？我买得还蛮贵的，和人家讲了好久的价。”我经常配合他，说：“要得，还蛮好看的嘞！”他便十分满足，得意的又把新衣服叠好了放回衣柜，说下次出门的时候就穿这件了。那时候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外公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还经常让我这个急性子等得着急不得了，现在想想，这或许就是外公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的一种体现，是生活得从容不迫，追求精致的表现吧。

高中时代，每天下自习回到家都快要10点了，舅舅和舅妈他们经常早已休息，外公每天都默默地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等我回来，经常自己看着就睡着了，当我开门进来时，他总会问我一句：“下课回来了啊。” 我“嗯”地回应他，便催促他赶紧去睡觉，外公看到我回来洗漱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房间休息，当时不在意，还以为外公挺喜欢看电视呢，居然天天看电视到那么晚，后来毕业后猛地才想起，我不回来他不休息，一定要等我回来才休息，这不正是外公爱我的表现吗！外公这个细节足足坚持了3年，直到我高考……现在想起来还让我感动到泪目。

外公特别喜欢看《西游记》，每次哪个频道播放到《西游记》，或者我们在调频道的时候偶然让他听到了熟悉的片头片尾曲，他便像个孩子般，和我们抢起遥控器来，我们当然抢不过他啦，毕竟外公的力气还是很大的，便让他看咯，剧情他其实也记得滚瓜烂熟，经常会给我们介绍故事后面发生了什么，有时候他那老顽童般的样子会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呢，原来和外公抢遥控还挺好玩。但其实当时我和弟弟就很不理解：这都看了多少遍了，情节都能记住了，怎么还喜欢看哦？等我自己当了老师以后，给我的学生们讲四大名著，讲到83版《西游记》这部老少咸宜的电视作品时，才想起原来这部剧带给不识字的外公多大的乐趣呀！别的频道他光听声音也不好理解，有时候声音也小，加上我们几个孩子又经常在他耳旁叽叽喳喳，想认真听，还真是不容易呢！所以唯独这部剧，当片头曲一出来时，他就知道，嗯，孙悟空又出来斗妖了，他才能津津有味地有话题和我们儿孙聊。

外公他这辈子虽然没有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撑起了母亲和舅舅们年少时的一片天，让他们得以顺利的成长，这么多么坚韧的毅力，多么坚强的性格！

于我而言，外公是一个多么慈祥的老人啊！我还怀念着他，怀念着他对我的好，他对我的爱，“子欲养而亲不待”，去世前那次和他视频想不到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外公已经说不出话，神智不是特别清晰，消瘦的脸，看着我，我在这边叫着他，他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外公走得太快了，我甚至还来不及再和他视频一次，在北京听闻外公去世的消息，我当场忍不住哭了起来，老杨坐在我身旁，宽慰着我，嗯……病魔啊，你折磨了他这么久，也该让他解脱了。

今日重阳，节日的气氛又让我想起了外公，看了看外公生前的照片，那硬朗的身体，那爽朗的笑容，那些往事浮现眼前，外公，很想你！

——2018年10月17日重阳节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