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三)

三)枝节别生

好不容易等到了年后开工这天,柳叶一早就回到了,曾陈却并没有像她所设想的那样在路口等着她,她绕着林场转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她又没有办法进自己的宿舍,只得第一次主动给曾陈打电话,连续拨打了好几次他才接,原来他是被派往省城去学习了,假期还没过完就直接去了,为期整整一个月。

他告诉柳叶宿舍钥匙在他办公桌的文具架里。柳叶找到钥匙,打开宿舍门,房间里竟然完全变了样,窗户上多了条浅粉色底、枫叶花纹的窗帘,那原本被柳叶废弃的小厨房,也被他摆弄复活了,多了套非常“袖珍”的炊具,书桌原本是紧挨着床的,也被他移到了窗户边上,上边堆了一叠厚厚的《读者》,有一个白色的小纸盒躺在书本上面,柳叶打开来,是一只浅棕色的木镯子,刀功如此拙劣,定是曾陈自己做的,外沿处刻了些花花草草,细细看,内壁里还刻了个小小的“叶”字,凑近一闻,竟然香味奇特,柳叶忙不迭戴上了,将左手腕在眼前晃了晃,越看越是喜爱,方才的失望与不满立时一扫而去。

她肯定是没能掩住自己嘴角的笑,所以桂枝一见到她,便表示了自己的强烈“鄙视”:“平日里还装高冷呢!就那么点修行,一个木镯子就把你收买了。”

柳叶把她让进屋里,左手夸张地向她眼前晃。

桂枝看到了房子里的变化,“哦?”她偷笑:“你们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他是打算进驻这了?”

“什么呀?可能是知道我长期不吃早餐,是专门为我做早餐准备的吧?”

“好吧,我才懒得反对你们。但是,你可要想想后果。如果他又辜负你了,你怎么办?”桂枝正色道。

柳叶也觉出了自己的可笑,怎么能像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般,整颗心成天悬在一个男人身上?

还好,一开工,老场长就给她分了新的任务,让她负责办一个短期的“电脑培训班”,义务给林场的一些“电脑盲”进行培训,这样林业员会减少不少工作量,“培训”班说办就办,也就是十几台旧电脑往会议室一凑的事。

通知一贴出来,一时间人满为患,就连就近的村庄也有不少人前来报名,当然了,其中 “别有用心”的单身男职工自然最多,但柳叶一忙,日子便不那么难过了,她反而渐渐地溶入了这个“大家庭”。

空闲的时候,她一个人沿着河岸散步,顺道看看孩子们做课间操,不期然看到了曾燕,她向柳叶跑过来,拉着她说不如我们一起走走?

虽然都说爱情是自私的,说不清谁对或者谁不对,但柳叶还是感到非常心虚,如果曾燕真的问及,她该怎么回答?

“我已经知道,你们又在一起了。我从小到大那么关注你,你的围巾竟然到了他那里,我怎么会不知道?”曾燕开门见山。

“曾燕……对不起,”柳叶迎上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与他,一直都没忘了对方……我觉得他并不爱你,他会答应与你结婚,完全是因为父母之命……”

“你没有对不起我。先不说我们是因为什么要结婚,至少现在我们还没结婚,他当然还有选择的权利。”曾燕笑笑,“不过,你不一定会赢。你们分别了这么久,你觉得你还非常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有什么弱点?”

见柳叶不语,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承认,我也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个时候,我花尽心思让他讨厌你,当然那时年纪小,比较自私,但那也说明,你们之间本来就有问题……”

这么说,当初复读班里的一些关于她的流言是因为她啰。柳叶摇摇头,或者自己一开始判断就有误呢?曾燕也同样爱了曾陈那么那么多年,他们两个人,更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会真如自己所想,曾陈会对曾燕毫无儿女私情?

“其实,你一回来,我就预感到会有今天。你对他而言,一直就像是他的梦想,本来是深深地藏在心底的,你突然又回来了,他能不异想天开?但他,是逃不开现实的……所以,我们三个,最后的结局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是吧?”曾燕沉沉地叹了口气。

柳叶的心,立时也变得沉重无比。

两个人还是得笑着道别,柳叶慢慢走到樟树下,坐在石头上,发了好一阵呆。

柳叶的短期培训班结业时,曾陈也回来了,他一回来,便被升了职,成了宣传科的科长,与他一同回来复职的,还有个保安科科长,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别人问他:杨桂林,你不是混城管的吗?怎么混着混着又混回来了?

他答:我们家柳叶都回来了,我能不回来吗?

可见,不是一般的脸皮厚。

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但事实上,他也只是敢打打嘴皮仗,从来没有采取过某种实际行动,而所有的玩笑源头仅仅是因为是两个父亲旧时的“两厢情愿”。

从小到大,柳叶一见到他就头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玩笑”总是带给她无尽的困扰,更是因为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自以为“老子武功天下第一”,但凡与人一句不合,便是大打出手,柳叶与桂枝没少被他连累过。

他雄纠纠地从老场长办公室走出来,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最后停到柳叶办公桌前,装腔作势地整理她桌上的东西。

曾陈整个人似乎也精神了许多,看柳叶的眼神间也多了抹意气风发,他给大家带了些长沙特产,正遂个遂个地分,分到柳叶这儿时,细细地挑了几包不怎么辣的递给她,杨桂林白了他一眼,将他剩下的半袋豆干一把抢了过去:“瞧瞧瞧瞧,你们这个曾科长也太抠门了吧?一包豆干就想把我们打发啦?我提议,要曾科长请客,怎样?”

大家自然高声附和,没办法,曾陈只得正式向各位提出邀请,说等到周末吧?周末大家都去我家,我亲自下厨怎么样?

目光飘过来,与柳叶的撞上了,绞着了一刻,才慢慢移开,柳叶隐隐觉着,在他的神情间,有那么一丝丝不安,一闪而过。

大家闹了一阵,就各自去忙了,曾陈的办公桌从大厅搬来了办公室,刚好与柳叶的并排,两人竟又像回到了读书那时,该是怎么样的不真实感啊?柳叶难掩心中的兴奋与窃喜。

“我买了鸡蛋放在床底下,你有没有煎了吃?”曾陈给她发信息。

“看到了,没吃。”

“?”

“不会。”

“笨,应该全坏了。你快扔了。”

“嗯。你买那些锅锅铲铲都浪费了。”

“怎么会?等过几天,我就要搬到你隔壁去住。可以每天给你做早餐。”

“?”

“对岸的房子,我要拆了重建……”

柳叶正盯着手机屏幕,杨树林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估计也看到了短讯内容,他愣了愣,一改往常的嘻皮笑脸,神情凝重地看了看柳叶,再转而瞪着曾陈。

柳叶站起来,提前下班,自顾自回宿舍,杨树林紧跟着她,黑着脸。

“还轮不到你管我。”柳叶站在宿舍门边,想轰他走。

“我是你哥,我当然要管你。是你爸妈给我的权力!”杨树林两只手叉腰,还挺凶,“读书的时候,没干涉你,是因为你不懂事。你也不想想,就曾陈,软拉巴叽的,他爸说往东他不敢往西,他爸说臭的他都不敢说香的,他爸与你爸那是几十年的对头啊,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趁早死心!”

“没办法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现在就可以去给我爸妈打小报告……”

“你……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就自己等着哭吧!”

杨树林跺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柳叶闷闷地打开门,躺到床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是伤感。

傍晚,桂枝来了,红着双眼,一看准是杨桂林把火爆脾气发她身上了,两个人愤愤地骂了他一阵,她也不打算回家了,两个人抵足而眠,说了一整晚的“体己”话,桂枝说的大多是关于曾陈和他那个复杂的“家”,她说得越多,柳叶越是不安,再联想及曾燕与她说的种种种种,更加是愁绪满怀了。

周末很快就到了,曾陈如约请大家吃饭。

柳叶去还是不去?她征求曾陈的意见。

曾陈沉吟了片刻,回答说:“也,可以去。”

柳叶觉察出了他的犹豫,有些失望。她决定不去凑这场热闹。相对于自己的“牵肠挂肚”,曾陈是何等的“云淡风轻”?柳叶觉着自己真的应该先好好地“冷一冷”。

却没料到,竟然还有人专门来“请”她,柳叶洗好衣服,正准备去往食堂用餐,曾燕站在门外,她是专程来“请”她的。

柳叶一推再推,实在拗不过她,只得跟着她去了。

果然,整个过程用三句话可以概括:1、热情好客、一团和气的曾家人;2、能干贤惠又体贴周到的准“曾太太”;3、喝大了的同事们和备受冷落的柳叶。

杨桂林自然也被灌得醉趴下了,柳叶与桂枝扶着他回家,一路上听他胡言乱语:柳叶,你看到了?曾陈,那就是个软骨头,你还不死心?

一句醉话,却直刺她的内心。

把杨桂林安顿好,桂枝送她回宿舍。

“别傻了。”桂枝双手扣着挤挤她的脸道,“你只要愿意,全林场的男孩子随便你挑,一个曾陈算什么?”

是呀,曾陈算什么?算她的什么人呢?那样的场景与境地,她明明知道她会难堪?他却任由曾燕的故意,任凭她受到冷落,他却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看来,他还并不想从他的角色中抽离,也并没有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夜半时分,有敲门声。

柳叶拒不开门。

曾陈把头挤到窗台前,往里面看。

柳叶从床上跳下来,把窗帘放下,躲到门边。

“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还没来得及向家里说……你给我时间。好不好?”曾陈又退回到门边,继续敲门。

“我听到了,你走吧,在你没处理好你自己的事之前,我们别再单独见面了。”柳叶叹了口气,“让我静一静吧。”

“那你要等着我,好不好?”

“不好。”

“那,我们私奔?”

“不好。”

“那我明天,就直接搬到你这来住好了。”

柳叶赶紧摇头,也不生气了,她把门拉开一道缝,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眉头好似打了个结,神情疲乏不堪,这一整天,他还没好好休息呢,都怪杨树林闹的,她不由心疼起他来。

曾陈拉过柳叶的手,凑近亲了亲,松开了她。

柳叶重又关上门,两个人隔着门,背靠着背,呆了好一阵,曾陈才走。

柳叶躺进被窝里,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木镯子,又重新说服自己,曾陈终究还是爱她的、懂她的,便枕着那味清香,流着泪进入了梦乡……

早上,被曾陈的短讯唤醒:“懒猫,起床了,早安”。柳叶联想及这只“猫”的来历,自己傻傻笑了笑,如果每天,都能如此幸福而简单,该有多好?

至少工作日,两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一起,虽则大多数时间也都是些正常的工作交流,但毕竟可以时时见着,下班后,两个人也可以心照不宣地留下来,争取留待多一点时间,哪怕仅仅只是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相互陪伴着,也是幸福的。

  可是总有个人,会突然闯进来,时不时在她毫无防备时“敲”她一“棒”,关心致极也失望之极,或许只有他杨桂林罢,竟把她与曾陈的“私情”看得透透彻彻。

  我有错吗?他还未娶,我还未嫁,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有错吗?私下里,柳叶也与他这般争辩。

争辩得次数多了,柳叶便任由他去,幸得,他的休整期一过完,便被安排到了林区,担任林警队的队长,除了每月一次的例行参会,他基本上也没什么机会回林杨。

而曾陈,也在开始慢慢打扫她隔壁的房间了。

柳叶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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