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草救了一个穷孩子的命

       这是发生在50多年前的事了。

       家乡实行“三自一包”(自负盈亏、自由市场、自留地和包产到户)政策后的1963年秋天,我们地方搞包产到组,我家分得一点小麦,饿怕了的父母考虑到吃麦饭不当家,安排我把小麦运到水磨坊加工成面条,背到邻省贵州管辖的哲庄坝街上卖成钱买苞谷吃。

       从我家去哲庄坝街,先要连续爬七八里上坡路,翻过阿穴垭口一直往下走六七里路,才能到达街上。那天,虽然太阳还算温和,但我背着面条才爬到半坡上,就累得汗流浃背,脚步越走越慢。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咳咳呛呛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男孩提着半竹篮麻芋子(半夏)从我的后面追了上来。他大约有十一二岁,个子矮小,体质瘦弱,赤脚光腿,衣服补丁摞补丁。脸上花里胡哨,好像从未洗过似的;但他那对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透露出一股聪明劲,给人几分爱意。他每走一步都要咳两声,望去走得挺吃力,已是满头大汗。他走到我身旁时,我发觉他吐出的口痰很粘稠,并且带有脓血。当时我虽只是个初中毕业生,但因为想以行医为职业,已自学过《中医诊断学》、《中医方剂学》、《伤寒杂病论》及《贵州中草药》等六七本中医书籍。我知道人咳嗽通常是肺上出了问题:痰稀色白、苔薄白是风寒犯肺;痰稠色黄、苔微黄是风热犯肺;痰带脓血、舌质红,苔黄腻,发热胸痛,是热毒瘀结于肺使肺叶生疮,中医书上叫“肺痈”或“肺脓疡”。肺痈初起可治,若日久肉腐血败肺烂,则必死无疑。于是我对他说:“小兄弟,你的这个咳病要抓紧医治,不然会出大问题噢!”“医个干球,盐巴、煤油钱都没来路”。他望我一眼微笑着又补一句,“有钱痛钱,无钱痛命……”。哟,这小家伙说话有点像大人的口气,听话如尝汤,看来他是个虱多不咬、债多不愁的人,对身上的疾病显得无所谓。我建议他:“你还年纪小不知道厉害,回去还是请求你爸爸妈妈拉钱背债都要把你的咳病医好,不然……”不等我说完,他一 嘴把话接过去:“爸妈都死光光了,还有我哥、我姐也呜呼哀哉了!”“他们怎么死的?”“吃食堂吃死的。要不是他们每人每顿匀一调羹树叶饭给我吃,我今天也不可能来卖麻芋子了。”随后他又特别强调说:“你别看我个儿矮小,我今年已有15岁;我是九月间生,再过两个月就是十六岁了。”说完,他脸上显露出“成年人”的自豪感,但口里依然咳咳呛呛的,边喘气边用脏衣袖揩汗水。

       十五六岁的人还这样矮小,我意识到这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但高矮都无关紧要,关键是他的肺痈病迟早会要他的小命!本来,如果他问我要找哪位医生才有把握,我就会送他一个治疗肺痈的验方,让他自己去药店抓药治疗。这个验方是由苇根、桔梗、冬瓜仁、鱼腥草各50克,薏仁米、金银花、连翘、瓜蒌、黄芩、甘草各25克组成。我曾用这个方子治疗好几个肺痈病初起的患者,均药到病松,三两个月就治愈。但他说的却是没钱,这我就和尚脑壳摸一把——没发(法)了,因为当时我也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穷人。他一路上边咳嗽边同我谈天说地,喜笑颜开,但我却多用鼻子应答他,心中一直在考虑他的处境和他的病。快到哲庄坝街口时,我对他说:“小兄弟,你们一大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一定要坚强活下去,不然你爸妈和哥姐匀给你吃的饭就白匀了。”“有球啥子办法呢?手中无刀杀不倒人,要是有头发哪个不梳光光头?”他无可奈何地说。“我有一个不花钱也能治好你的病的方法:你回家后,天天去挖鱼腥草、又叫折耳根的一种草药来熬水喝,只要不间断地坚持服用,就能治好你的病。另外,喝过滤后的生豆浆也有效;不过生豆浆有毒,要由少到多的喝,以身体能适应为宜。”他点点头,挥手与我道别。随后我们都钻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从此,我和他再没有见过面,那位可爱的小兄弟肯定不在人世了。

       那件事过去20多年了,阴差阳错当上“娃娃头”的我在一个暑假期间去哲庄坝赶集。这天,太阳不像三伏天那样火辣辣的,没有风,天空明净清澈,一点儿云彩也没有。我走到街口,见一个罗锅背的人头发理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干干净净,悠然自得地坐在街道边摆残棋。我平生最喜欢下象棋,身不由己地走上前研究他的布局。他抬头一看是我,立即站起来给我让座:“哟!老兄,好多年没看见你了——那年要不是你给我出了那个单方,我肯定早就‘翘’掉了。”这个人是谁?说得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见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说:“你认不得我了——当年卖麻芋子的那个小家伙啊。”他如此一说,我脑海中终于映现出了那个走路咳咳呛呛的“小娃娃”的身影:“啊呀,小兄弟,你不说我当真记不起来了!”我俩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摆残棋的人必备两个方凳,我俩正好一人坐一个,开始叙旧。从他与我交谈中得知:那年他赶集回家的第二天,就去挖鱼腥草来熬水喝。喝了几天后,发觉咳出的脓血少些了,胸中的闷痛也减轻不少,于是他就大量的服用鱼腥草:腌吃,炒吃,煮吃,当茶泡水喝,一直服用半年多,他的肺痈病终于根除;但不知什么原因,背却驼了。改革开放后他找到几文钱,已结婚生子,如今已是两个小孩的父亲了……最后话题转到下残棋上来,我问他摆残棋的人为什么只赢不输?他说每一个残局,估计对方会有哪些走法,我们都先设计有固定的路数等着他,走错一步也不行——这有点像医生治病,得对症下药。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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