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日2019/12/20
写于2019/12/30
首发于公众号:宇治的水
埋没的英雄
题外话
看完《多哥》之后,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影片最后的一首插曲,叫做《On The Nature of Daylight》。
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刚刚重新看了一遍《降临》,两部电影(其实不止两部、例如《禁闭岛》和《离线》)都选了这首乐曲放在结尾,这已足以说明这首曲子的动人了。
事实上,当音乐响起,我看到受伤的多哥追上塞裴拉,塞裴拉眼中的多哥与十二年前那只幼犬的身影重合,我也重新感受到了《降临》里路易斯眼中相互重合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从两部风格和主题都截然不同的电影中,仅仅因为一首相同的插曲,却让我的情绪得以融合升华。
即便思想相距甚远,情感也总是相互连通的。
这大概就是所有人都最值得感动和庆幸的事吧——
我们都生而为人。
1
多哥是一只生来就与众不同的狗。
相较于其他的幼犬,刚出生的多哥不仅体型娇小,而且还不听从主人的命令。
塞裴拉觉得多哥根本不适合当工作犬,也没法驯服多哥好动的本性,以至于两次将他送走。
可是其他人也忍受不了多哥的性格,也阻止不了多哥总是想要回到塞裴拉身边的意志。
直到塞裴拉意外地发现多哥杰出的领头犬天赋,才终于明白多哥的惊人之处。
在妻子康丝坦斯照顾幼年多哥的时候,塞裴拉对她说:
可是最终多哥还是活下来了,而且展露出了超越同族的天赋,他的血脉延续下去,发展成为一个杰出的犬种。
称之为奇迹也好,巧合也好,但是这都不是多哥活下来的实际原因。
他活下来,只是因为当时的康丝坦斯希望他活下去。
而这正是“人道主义”的本质:
对于其他人和生命抱持希望和善意,不是顺从于强大的自然法则,而是听从我们自己心中的声音。
2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完成了不可复制的伟大壮举,多哥还是被大多数人遗忘了。
最终将血清送至诺姆的领头犬,巴尔托,成为了这场伟大壮举的“英雄”。
它的雕像伫立在纽约,来纪念“血清接力”事件。
就像所有的“英雄”一样,最重要的不是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而是人们相信他们做了什么。
这让我想到电影中的一幕:当诺姆市长向全国发出电报时,诺姆有数千人受到瘟疫的威胁,众人和雪橇犬正竭尽全力地试图解救这座城市,而身处温暖平静的纽约、芝加哥、费城的人,却将其看成一个惊险的故事。
他们照常生活,照常吃饭、照常玩乐、正常生活,对于远在阿拉斯加的那座城市和数千民众毫不关心,对于拼上性命试图拯救别人的塞裴拉和多哥一无所知。
这样一想,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巴尔托阴差阳错地成了“诺姆的救星”,而多哥却籍籍无名。
因为人们根本不关心到底是谁拯救或者保护了世界。
至少我还活着,这就是所有人关心的唯一一件事。
这就是《教宗的承继》里,枢机主教口中的“冷漠的全球化”。
3
我始终相信,我们所知道的“英雄事迹”,从来都不可能是真实的。
因为没有人真的想要理解这些“英雄”,也没有人真的需要原原本本的“英雄事迹”。
我们只需要一个象征,一个符号,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
这才是我们所需要的“英雄”。
可是“英雄”从来都不是如此。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经历被世人扭曲,当他们看到自己苦心维护的世界被后人毁弃,当他们心中无尽的凄凉悔恨竟无人可知,这就是“英雄”所需要承担的重量。
就像《沙丘》中的穆哈迪皇帝,他能看到宇宙的未来,能看到自己创造的帝国令亿万人民惨死,能看到自己的形象变成宗教狂热者烧杀抢掠的口号。
但是穆哈迪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向这个未来,后世没有人会明白这份抉择挽救了多少将死之人,他们只会看到身边有多少人因帝国而离世。
知道这一切的只有穆哈迪,承担这一切的也只有穆哈迪。
就像独自承担了痛苦与悔恨的塞裴拉和多哥。
当人们感谢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怎么会理解他们所感谢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又怎么会理解塞裴拉在听到这些感激的话语时,心中翻腾的痛苦和悔恨呢?
不过话说回来,人们又怎么会需要理解这一切呢?
为了让他们害怕成为“英雄”吗?
4
世人需要“英雄”。
不是真正的英雄,而是历史和故事里的“英雄”。
因为这些光辉的形象能够激励世人,能够让人们心生憧憬,能够让人们前仆后继,能够汇聚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
但是这些“英雄”永远也催生不了真正的英雄。
当世人面对那些苦痛的艰难抉择,当世人面对冷酷无情的现实与未来,他们只可能逃避和退缩;因为从来没有人提醒过他们,这一切到底有多难。
当我理解塞裴拉的内心之后,我想到了《死者代言人》中的一段话:
“500位死者啊。6个月间,这个小小的殖民地举行了上百次弥撒,每一场葬礼中人们都沉浸在悲痛、恐惧和绝望之中。现在在你父母的葬礼上,你和从前的我们一样悲痛绝望,而我们却没有我们没有你那种痛苦悲伤,占据着我们心灵的只有喜悦,脱离苦海的喜悦。”
殖民地发生了重大的瘟疫,500多人因此丧生,而娜温妮阿的父母最终研究出疫苗,拯救了其他所有人,但是却没来得及拯救自己。
在最后的一场葬礼上,没有任何人会真的悲伤痛苦,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如今的娜温妮阿。
因为所有人都被喜悦所占据,因为所有人都因最后的殉道者而得到拯救。
这就是耶稣·基督的伟大之处:
“耶稣当初并没有从十字架上下来。”
5
我曾经听说过一种相当可笑的说法。
他们说:你看,人们总是说“真正的英雄总是会被埋没”,可是那些英雄的故事不是仍旧流传下来了吗?我们如今不是正在歌颂着他们的奉献吗?曾经被埋没的他们,不是重新为世人所知了吗?
乍一看似乎确是如此。
当我们将一个英雄称为是“被埋没的英雄”时,我们就已经在自相矛盾了,因为这个英雄已经不再被“埋没”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是会这样说呢?这样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埋没的英雄”不是指塞裴拉或者多哥,而是指那些从来都无人知晓的英雄,以及他们所背负的那些都从来无人知晓的痛苦。
也许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些“英雄”是谁,也许他们的名字再也不可能像“多哥”一样重新被人们所记起,但是他们依然存在着,依然用自己的血肉搭建了人类历史。
也许在理解了真正的英雄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放弃自己心中的憧憬,宁愿选择一段有些自私的幸福的一生。
这也足够勇敢了;一切愿意走向未来的意志,都已经足够勇敢。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世界总还有人愿意成为英雄,愿意独自承担一切痛苦与悔恨,愿意直面世人所有的不解和怀疑。
也许不多,但是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