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1、

走在熙攘热闹的小城街道上,鑫有些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呆过三年的城市么?怎么感觉如此陌生,要不是不时传入耳中久违的乡音,他都有些怀疑会不会自己走错路了?


十年没回来了,也难怪会感觉如此陌生。电影院的位置没变,只不过重新装修了,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广告,玻璃墙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当年,第一次到这里看电影,是跟桃子一起来的,想起桃子那好奇又欢喜的眼神,他忍不住抿抿嘴。


旁边的巷子里飘来熟悉的香味,是老家的特色美食---烤鸡背。鑫觉得味蕾比鼻子更早被惊醒,口水居然真的涌起来了。在外面这么多年,吃过多家烧烤,但根本不是家乡的这种味道。


鑫被香味指引着走进一家烧烤铺子,越靠近越确定这才是记忆中烤鸡背的味道。看到透明玻璃箱子里摆放的各色焦糖色烧烤,鑫感觉所有的陌生和变化都烟消云散,这就是老家的味道啊。


“来两只烤鸡背”他对背着身正在忙碌的店主说。


“两个鸡架子?”可能是他已经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太过标准,店主女人转身,抬头望着他确认道。


“是的---就要烤---鸡背。”对上她的眼神,鑫几乎不知道后半句说的什么。


女人似乎也认出了他,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油腻的两手慌乱地在围裙上揉了两把。


“桃子!真的是你?”鑫似乎不相信。


女人下巴上那粒米粒大的小黑痣似乎在提醒鑫,眼前这位满身油渍、身材发福的妇女,就是桃子。


2、

这怎么可能呢?鑫记忆里的桃子,一直是那个腰肢纤细、裙裾飘飘的文弱女孩。高考前夕,桃子穿着青白相间的格子裙,披着及肩的秀发去看他。她说她们要去外地实习了,高考时候不能来送他了,但给他写了一封信,要他到考试前再打开。还给他带了一把漂亮的折叠伞,也是青白相间格子的。鑫清楚记得桃子握着拳头对他说“加油”的时候,白皙的小手旁那粒小痣子象颗蹦跳的芝麻,他好想动手给她摘下来。


但他不敢动,就象每次桃子来给他送好吃的,他明明开心地要命,却对桃子说不要总给他送,自己多吃点。他知道桃子是把学校发的饭票省下来,到食堂的小卖店给自己买饼干和零食的。


自己虽然想陪伴和照顾桃子,但高中生活像拧紧的发条,根本抽不出时间和机会来,这几年唯一一次自己去找桃子,就是那年元旦约桃子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桃子说那是她第一次去电影院呢。其实,爬山、去游乐场、或者去图书馆也是好的,他有太多事想跟桃子一起做啊,


但高考象乌云一样压过来,鑫在白天黑夜都亮着白炽灯的教室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连去卫生间感觉都是小跑着的,他没时间也没想到要送给桃子什么毕业礼物。他想的是一切都等过去那三天再说,没想到桃子她们实习要去外地。


桃子象往常一样,在教室门口把饼干、雨伞交给他后,只简单说了几句,给他加油后就转身走了。鑫看着她跃动的裙摆远去,把手举起来摆了几下,那句“桃子,你等着我。”终究是没说出口。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顺利考上大学,成为一个配得上桃子的人。他的成绩在新生中算好的,但班上成绩最好的都是复读生,有的甚至是复读两三年的。老师说他好好努力,考个专科是没问题的。他不知道自己要考去哪里,因为桃子也说不知道会分配到哪个单位去,他多想一直跟桃子在一个城市里。


桃子写给他的信,他并没有留到考试前再看。进教室后他就忍不住打开了,桃子说相信他的实力,并且有些幽默地说自己会看面相,一直知道鑫会考上大学,有很好的发展。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话语,但鑫还是边读边笑得嘴角开花。之后的每一天,鑫都会把信拿出来看一看,似乎看到信就看到桃子举着小手给自己加油,芝麻痣跳跃在她的下巴上。


高考那几天天气闷热但没有雨,鑫还是会每天都带着。同学们笑他神经病,他笑笑也不辩解,他觉得那把伞是他的幸运伞,所以他才会感觉考试那么顺利。


 3、

桃子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微绻、面色白皙、干净儒雅的男人,一时间有些呆滞又有些慌乱。鑫现在真帅啊,比上学时候高了也略微长点肉了,但成熟而丝毫不见苍老,眉宇间的那股英气还是那么迷人。不过,似乎有什么变化让自己觉得陌生,对了,是干净---他修长白净的手,他明净舒展的额,还有他一张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都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跟自己这被猪油浸泡过的手,这满是油渍的套袖围裙、还有这泛着油光的橱窗里的猪脸猪脚烤鸡背,是如此格格不入。


读初中的时候,桃子跟他同桌。两个人不管讨论题目还是说别的话题,都特别合拍,从不象别的男女同桌那样闹别扭。鑫知道她的家庭情况特殊,常不动声色地带好吃的给她吃,最有趣的是冬天看到她手冷,还买了一幅明显是女生戴的手套,假装买小了戴不下送给她。


桃子能感受到来自鑫的善意和温暖。不是说么,越是被拒绝伤害过的人,对于得到的温暖越懂得珍惜。所以在读了可以供应生活费的中专后,她把省下的饭票都换成零食,周末时候步行一个小时去送给鑫。


鑫高考前夕,她们要去外地毕业实习了,她用自己准备买凉鞋的钱到商场给鑫买了一把最贵的雨伞。她给他写信鼓励他,她其实很想在信里写一句话:我等你。


但她不敢写,她听老师同学们都说,她们这一批学生毕业分配很困难,说不定没等报到企业就倒闭了呢。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有份好的工作,配得上考上大学的鑫。


4、

鑫看出了桃子的窘迫难堪,他的心有点疼。桃子看起来柔弱,但她是个多么要强的女孩子啊,同桌时自己是那么小心翼翼地跟她在一起,惟恐他的好心让敏感聪慧的她受伤。


“你---不是结婚去了外地么?”他想打破这种尴尬

“是---不过,又回来了。”桃子定定神。


幸好有人来买烧鸡,她过去给称秤,顺便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已经微红的眼圈。

桃子分配去的厂子真的萧条到快要倒闭,隔几天就听到要裁减人员的消息。后妈说要是她不拿回家钱就不给父亲治病,她真的很害怕失去这份很鸡肋的工作,一个学设计的中专生要是下岗了能做什么呢?

在这种境况里挣扎的桃子,不时收到在大学里踌躇满志的鑫的来信。鑫考上了省城很好的本科学校,是他们班新生中成绩最好的。他在信里跟桃子说学校操场上的草坪那么绿,而古老的小树林里总有奇怪的鸟儿在唱歌,他邀请桃子到他们学校去玩,他带她到他们大大的食堂吃各种好吃的。

开始桃子还会回信,强颜欢笑着说自己单位不错,就是工作挺忙的。后来渐渐便回得少了,她知道自己跟鑫已经慢慢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她接受副厂长外甥的求婚时,便告诉鑫她已经结婚了,会跟男朋友去外地发展。那是她跟鑫之间的最后一次通信。

结婚后那个副厂长舅舅因为贪污被抓,她很快就没了工作。而那个男人游手好闲,整天除了跟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就是在家蒙头睡觉,她和风细雨劝过,也歇斯底里哭过,但他说饿不死就行,想过好日子找别人去。

她只好去工厂打工养活自己和女儿,女儿三岁就送幼儿园,而有次她因为加班让男人去接,他把孩子反锁在家里就去打牌了。等她回家时,孩子从厨房柜子上摔下来,已经昏迷过去。那之后她就跟他彻底分开了。

这一切,要如何跟眼前这个干净斯文、几乎不沾烟火样的男人说起呢?


5、

又有一个顾客来了,是个反带帽子的中学生吧,手机正播放着歌曲: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喧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是啊,匆匆那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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