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3. 18
导语：当第二篇的灵感翩然而至，我愈加不确定这个故事有多长，会写多少篇，所以取消了上中下的篇幅设定，我把上篇改名为：湮灭。
救生舱在海水中颠簸起伏，时不时与各种物体碰撞着，阿瑟在经历连续震荡后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湮灭，他的王国正在崩塌。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正在这时救生舱的玻璃视镜闪过斑驳光亮，原本昏黑的世界似是正在穿越黑夜迎来黎明的曙光。透过玻璃视镜阿瑟渐渐看清海水中翻滚的各种物件：断裂的柱子、缺了腿的椅子、没有骨架的台灯、找不到主人的小布熊，还有死去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脸有痛苦、有迷茫、有无助，像重拳一样一击又一击如擂鼓般撞击着阿瑟的心脏，而超越肉体疼痛的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他们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这时一块浮木从远处漂来，上面趴着一个微微颤动的身影，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紧闭双眼，双手紧紧抓着浮木。阿瑟心头一阵狂跳，居然还有人活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以最快速度按向打开装置按钮，一个人工智能的声音随即响起：“您还未到达安全地带，救生舱无法开启。”阿瑟意识到了什么，近乎疯狂的按着按钮，人口智能的回答一次又一次重复响起：“您还未到达安全地带，救生舱无法开启。”阿瑟怒吼着用拳头狠狠砸向玻璃视镜，他要把这个救生舱轰碎，他要出去救下那个男孩。双手被震裂出深浅不一的伤口，血水不停滴落，可是救生舱的材料坚不可摧，绝非肉体可以摧毁。男孩的浮木在掠过救生舱那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瞬间睁开眼。那一刻他看见救生舱，看到了玻璃视镜背后一张男人熟悉的脸，他想发出声音求救，喉咙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阿瑟看着男孩充满希望又瞬间黯淡的眼神，想说却又无法说出的话，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滑落。他拼命捶打着玻璃视镜、一次次按着打开装置按钮，他甚至用头撞向玻璃，但救生舱的坚固超越了他的想象。
三十多年来，阿瑟在成为最高指挥官的路上经历过太多残酷训练，从未落下一滴泪。而今看着离去的男孩，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从眼前消逝，他却无能为力，有悲伤、有羞愧，还有自责和无尽的迷茫。这一生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的国家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的子民为什么这样死去，凭什么让他活下来？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身体，挤爆脑神经，拷问他的灵魂。
巨大的海浪接连不断地涌来，救生舱在海流冲击下旋转翻腾着，每一次被海浪重重的撞击，就像阿瑟灵魂的垂问，好像那些在海水中死去的人们，他们在问：为什么你还活着？你这个不称职的指挥官，最先死的人不该是你么？阿瑟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溃散，神智也渐渐恍惚，像一团黑色的迷雾慢慢吞噬着他心中的光明。
“阿瑟、阿瑟。”一个熟悉的呼唤声从心底响起，阿瑟的意识中出现一抹微弱的橘光，橘光慢慢变亮，退散四周的黑雾与寒意。阿瑟的意识搜寻着声音来处，朝着橘光中心而去，一路橘光依旧淡淡，但是越往中心阿瑟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升起。这里就像一个虚幻空间，空间中央有一张古老的木质方桌，桌上点着一盏烛火，旁边坐着一位老者，阿瑟渐渐临近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时，情不自禁地喊出：“父亲”。
老者的脸布满皱纹，灰白的头发透着无尽的沧桑，在阿瑟的记忆中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这么苍老过。他是前任最高指挥官，坚挺的脊背、锐利的眼神、不苟言笑的脸庞，即便上了年纪依旧神采奕奕。一直以来父亲忙着国家大事，即便有空和自己相处，不是考校问题就是检查训练科目，与此刻沧桑却透着慈爱的模样大相径庭。
“阿瑟，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老者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疲惫。
“这是哪里？”阿瑟迷惑地看看周围的虚空，不解问道。
“这是你心灵深处的一个空间，只有放下头脑运作程序才能进入此地，而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想告诉你一些事情。”老者边说边展开手臂示意，“来，坐吧!”
不知何时桌上多了一壶茶，老者摆开两个茶杯，动作缓慢地倒上茶水。他把一杯茶递给阿瑟，阿瑟坐下来接过茶杯轻轻啜吸一口，茶香清浅、入口微苦、后有回甘。他盯着眼前的老人，闪过一丝怀疑：这真是他的父亲吗？是那个没有浓茶、烈酒就打不起精神的军人，也从来不会用温和语气对他说话的男人？老者似乎不用开口就能猜到他的想法，他低下头看向桌上斑驳的纹理，用那满是褶皱的双手缓缓抚摸着它们，就像在轻抚过往的岁月。
静默片刻后他拿起跟前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看向旁边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年轻人：“阿瑟，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和你好好聊聊！对不起孩子，活着的时候我只想做好国家领袖，却忘了还是你的父亲。很抱歉没有好好照顾你！”
老人的语气有些沉重，阿瑟的嘴角不自觉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对于父亲他更多的是理解，作为最高指挥官，这个职位的压力和强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但是作为父子，他从没体会父亲对自己的情意，除了彼此仅有的血脉相连，回忆中找不到温暖动人的画面。
“阿瑟，我期待今天的见面却也害怕，我知道来到这里，作为一个男人放弃头脑运作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国家领袖又要经历什么，我不希望你那么痛苦却也是唯一的办法，我们的头脑都太强大了。”老者的话依然那么平缓却触动了阿瑟的心弦，他抬起头迎向对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怜惜和心疼。
“父亲，我是死了吗？只有死了我们才能相见？”阿瑟问。
“不，你只是昏迷，深度昏迷，所以头脑的运作此刻无法影响你。你的生命还很长，未来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完成。”老者轻叹。
“国家都已经不在了，人也都死绝了，我还能做什么？”阿瑟语气隐忍，却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
“现在的势态很严重，它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但也是必然的结局。阿瑟，在之前你做了所有能做的，不要责怪自己。”老者抬起手放在对方的肩头。
年轻人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声音变得哽咽：“可是保护国家、保护子民不是最高指挥官的责任吗？是我做的不够好，是我不够强大，我是个不称职的指挥官。”阿瑟的泪水又一次流淌出来，但他快速地擦拭它们，就像一个军人在长官面前必须表现出钢铁一般的意志。
“想哭就哭吧！不要压抑你的泪水，男人同样需要流泪。”老者停留在他肩头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从小我教育你不要理会情绪，只需解决问题。可是我们无视情绪的同时也关闭了自己的感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越来越感受不到中央水晶柱回应的原因。”
听到这里阿瑟猛地抬起头，看向老者：“中央水晶柱为什么会崩塌，难道先人的预言错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眼神望向深邃的远方，仿佛中央水晶柱依然悬挂在远处，那么恒久那么壮丽，“我也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才明白，我们的感知才是与水晶柱链接的基础。但是很久以前我们开始漠视感知的锤炼，转而开发和探索头脑的作用，所以科技越发达人们之间的情意愈发淡薄。你知道水晶为什么可以成为能源的载体？”
看着阿瑟摇头，老者继续道：“水晶能够收集和传递万物之能，中央水晶柱就像一个庞大的能量中转站，把天地万物的能量收集并转换成国家和人民需要的能源，我们通过科技操作让它长久扮演这样的角色。”
“这有什么问题呢，既然天地亘古，万物常在，中央水晶柱不应该提早崩溃才对啊？”阿瑟更是不明白了。
“天地万物，大家看到的是它们恒久长存的特质，却看不到其中微小的变化。这些变化再小拥有的力量足以移山倒海，倾覆任何一个国度。”老者没有看阿瑟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水晶对能量的收集，除了这一方天地万物，还包括人类的意识和心念。我们的先祖，他们带着与天地万物和谐共处的意识生活，所以中央水晶柱对能量的收集与输出处在平衡状态，想想我们现在的世界，是怎么和植物、动物，还有这天地相处的？”
听到这里阿瑟有些明白了，他想起近些年国内鳞次栉比矗立而起的建筑群，因为交通便捷修建的多条海底隧道，还有在各种科技实验中消耗的庞大自然资源。人类不知何时只考虑自身的舒适与发展，不再关切其他生物的生存状态。
“是啊，这种只顾自身，忽视其他存在的状态，也局限和削弱了我们的意识与感知。当我们感受不到这个世界其他物种的需求，也就打破了天地之气的循环与平衡。中央水晶柱在能量的输入与输出出现失衡，这么多年它几次三番发出警示，而我们因为自身意识与感知的局限，读不懂它传达的意思。”老者一边说，阿瑟一边静静听，消化吸收着这些话语中蕴含的深意。
从小阿瑟被教导锤炼肌肉和筋骨、探索大脑各项功能、掌握国家各大领域的核心精要，当然还有作为领导者的管理技巧，但是“感知”是他从未触及的部分，即便父亲教他与中央水晶柱连接时，他也只当是家族特有的一项天赋技能。
“感知究竟是什么？”他想了想问道。
“感知，说的大一点就是与天地万物的感受力，说的小一点便是与我们身边人事物的感受力，简单说它是我们身心的通达程度。”就像此刻我通过你的眼神、动作、皮肤的颤动、言词传达的背后感受着你的心情、想法和意识状态。
“那又有什么用？有了感知中央水晶柱就不会碎裂，洪水就不会来了吗？”阿瑟的语调透着些许不屑，他觉得这些看似玄深奥妙，却是最无用的东西。
“有些事情发生了便已成事实，但是恢复感知就可以重新与我们的身心恢复连接，未来你就能找到与天地万物共存之法。”老者回答。
“未来？我没有未来，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我的人生真像个笑话啊，从小被训练成国家的守护者，如今却亲眼见证它的倾覆与毁灭。难道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阿瑟边说边笑，笑得悲从心起。
“因为你拥有毁灭后重新创造的力量，所以你才成为今天的你。”老者没有劝解，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陈述着。
“毁灭？创造？您了解我吗？”阿瑟第一次直视对方的眼睛，心中有委屈又有愤懑。
“或许我不了解你喜欢吃什么食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我了解你血液中的特质、基因中的天赋。就像我了解自己，了解我们家族中的力量一样。我们国家有那么多家族，为什么唯独我们保留着与中央水晶柱连接的能力，这不仅仅是天赋，更是因为我们家族的血液流淌着想要服务集体，带着集体创造美好生活的意愿与力量。毁灭不是结束，它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做不到！我没有这个力量。”阿瑟的双手抱紧了头，颓丧地摇头。
“不，你需要看到自己隐藏的力量，需要看到你拥有的资源和支持。你想过为什么从小会接受一般人承受不了的训练，为什么遇到那么多危机和考验，为什么在最高指挥官的职位却要经历国家的覆灭？这不仅仅是你内心的选择，也是我们家族，我们这个国度所有人在灵魂层面达成的约定。孩子，你要找到自己绝地重生的力量，并把它运用到新时代的创造中。
这件事没有人责怪你，这是一个国家的命运，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我一直都在你的生命里，我们家族的每个人永远深爱着你，无论他们活着还是死去，这份爱有一天你会感受到。”
老者的话还未说完，阿瑟感受到来自身体的一股拉力，他的意识瞬间被扯离这个橘色空间，那个当下他用最大的力气喊道：“父亲，我们还能再见吗？”
老者飘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你还会回来的。”
阿瑟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复苏，他听到了呼吸和心跳，也感受到了救生舱内的熟悉气氛。他慢慢睁开眼看向四周，救生舱依旧漂在海中，只是透过玻璃视窗，一个岛屿的轮廓在远方的海面上若隐若现。通讯按钮忽然发出滴滴声，熟悉的声音背后，是活下来的同伴发出的呼唤，阿瑟的心瞬间加速跳动，还有多少人活着呢？
后记：清明将至，这几天和不同朋友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会导向家人、祖辈还有家族的故事。这篇文章的灵感在这个时段就这么飘来了，很是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