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一个不称职的记录

我是一个懒散的不称职记录者。如果我谈感受,请务必保持质疑,无论我说什么,言语总是能放大或者缩小它原本的真意。这是我长久疏于写字的借口之一。

如果我描述,你大可以信我。比如,此刻,CZ3907,48k座位上,坐着一个浑身香透的男人。起飞前,他在胸前快速地划十字,然后亲吻了脖子上的十字架。他肤色比我黑至少八度,我也不知道八度是个什么标准,瞎写的。他穿白T恤衫,戴一顶仿制的耐克帽子,看不出牌子的手表,祈祷完至今,一直仰着脑袋熟睡。我猜不到他是做什么的。

雨越来越大,不知何时可以起飞。

在打完这行字之后不久,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雨在飞机的小窗子上打的越来越细密,最终汇成涓涓细流。我不确定在这时起飞是否明智。只能确定,我遇上了一个意志力顽强的机长,他可能在昨天夜里北京暴雨的上空,盘旋了五个多小时,最终让这架飞机降落。

很快,庞然大物在大地上加速跑起来,窗子上的细流变成趋近于横向的抽象线条。机翼将雨幕撕开。起飞之后的五分钟里,机翼上下的雨变成了缭绕的水雾,窗子上的雨滴竟消失不见。速度,速度,只要够快,也许可以穿越物理的三维时空。

我正好坐在右侧机翼后方的位置,就这么看着单薄的机翼在恶劣天气里颤抖。我回忆着看到的数据,这架飞机已经十岁了,飞机可以类比于大狗吗,十岁是否已算老年。我担忧着。很难想象,是这么一个冰冷的铁皮在带着我挣脱地心引力。它来回颠簸,我无从祷告。那个亲吻了十字架的香香男人倒是睡的眼皮都不眨。我想,是否信仰让他心安。

飞机在迷雾般的云层里飞,什么都奈它不何,它靠雷达,而不靠眼睛看路。姑且称之为这是工业文明在探索未知时所表现的勇气。如果我们知道要去哪里,迷雾一时,亦不会阻挡脚步。相反,心下反而笃定,要穿过它,要穿过它。渡越瀑流。在飞跃了许多层层叠叠的云后,一片天光大亮。高度之上,窥得蓝天。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我第三次去上海。

2015年夏天,从西安去复旦上暑假课。我站在东方明珠塔下,外滩的对面,看彼岸的繁华。我说,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被同学误读是在对一段莫须有的恋情做脚注。现在想想,真是小时候的事了。外滩真的很好看,我喜欢在暗的一面欣赏那种繁华。不置身其中,让我如沐清凉。印象中,上海一直在下雨。

乘务员送午餐,勉强吃了点面,旁边又香又黑的男人说coca cola,他讲英语。

那时,我应该有给家里打电话,在看到我从没见过的景色时,我总会给爸妈打电话。纳木错是,外滩是,阿里转山时没有,一是山里信号不好,二来不想他们担心。不过,心里总归念叨着,在雨里,大美当前,想,爸妈此刻在做什么呢,是否在一盏温暖的桔色灯下,聊天斗嘴看电视消消乐斗地主。我多半都会猜对。在望着外滩时也一样,在妈妈叮嘱我早点回去,注意安全之后,爸爸说他也来过上海,他说,你一定要坐船去海上。我自始至终也没有去他说的那个可以坐船去海上的港口,爸爸也不会知道我早已坐过真正的大船,划破海洋碧绿宝石一样,我坐在甲板上看了一路,晒成黑蛋。从大连到威海。有些场景,虽然遥远,闭上眼睛仿若才刚刚过去一瞬间。很遗憾,我没有机会将这些告诉爸爸了。我多想让他的景色和我的景色重合。然而我们如此相像,木讷羞涩寡言。尤其是我们面对彼此的时候,总是说时下的事情,不说心里的事情。这种遗憾,令我心碎。

我望向窗外,云似波涛。后排的一个异国小娃娃,奶声奶气,说,Ocean。他一定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我闭上眼睛,三万尺灿烂里,泪如雨下。

我一直转过头,避免又香又黑又有信仰的邻座男人看到我掉眼泪。否则,他一定觉得不吉利吧。一个在暴风雨中起飞的飞机上遇到一个哭泣的古怪女人。难为他了,还是不要被看到。

这让我想起拉萨汽车站,从拉萨去阿里的大巴车上,临近发车时,一个女孩大哭不止,被司机呵斥,险些被逐下车去。路途遥远,前途崎岖,不要哭泣,图个吉利。拜托拜托。

第二次到上海,是2017年春天。父亲离开后,我把没用上的pd1送出去。我在这里遇到一个同样破碎的灵魂,无能为力。他选择就这么破碎下去吧,一切都无所谓了。我选择,我选择告诉别人我从来不会破碎,然后将那些碎片收进外壳坚硬的盒子里。然后告诉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你看,我没有破碎。

当我回忆你的时候,飞机穿越云层,开始下降。我渴望再次与你重逢,爸爸,当我与你相逢,请抱抱我,亲亲我,拍拍我的头,告诉我你做的好,或者哪里应该更好。然而你总是缄默的,嘉许着,放纵我任性。我总是叛逆。我爱你。爸爸。我想你。爸爸。

当我说我爱你,我再次重回大地,和阳光灿烂一起。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上海。保佑我,在我们重逢之前,积累更多谈资。我要带着丰硕一生来见你。请指引我。

2018.7.17 于北京至上海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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