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首长的干女儿

我和章平结婚那年,他25岁,我23岁。结婚的那天我们还吵了一架,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新婚之夜我一个人睡在沙发上。婚后从别人口中得知,章平是个老实软弱没有上进心的男人,不久之后发现章平真的如别人嘴中所说,我的心彻底凉了。很小的时候我亲妈走得早,后妈带着两个妹妹来到我家,从此我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我知道章平不是我要找的人,但那个时候仿佛也只有章平才能拯救我。为了逃离一个家我进入了一段我不想要的婚姻。

婚后一年多,我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的到来给这个家,给我和章平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平时章平在工地上班,干活手脚慢,包工头开的工资很低,他挣得钱不够一家人开支。一天我跟章平提出我出去打工,章平和婆婆一开始都不同意,说孩子还小需要妈妈在身边。终于有一天,章平被包工头辞退,他在家整日喝闷酒,靠种田地一点微薄收入很难维持一家三口还有婆婆的生活。我拎着包走出了家门,孩子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我强忍着泪水坐上了去往上海的打工之路。

我只是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姑娘,在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想找份工作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一个小老乡跟我说:“姐,去劳务所花点钱好找工作。”第二天我来到劳务所,花了300块钱委托劳务所给我安排份保姆的活。在这个大都市若能给别人当保姆我也心满意足了。第三天接到电话,我记下劳务公司所给我找的工作地址。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小区,小区看上去不像是有钱人的小区,当我怯怯地按下门铃站在门外,一个大约50多岁的老太太打开门,她戴着一副老花镜手上拿着报纸,从穿着上看像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老太太带我在她家转了一圈,不算很大,大约120平米,收拾的还挺干净,有一间房间门锁着,她说:“小汪,那件屋子由我亲自打扫,你不用管。”我很好奇但不敢多问。老太太说自己姓姜,以后叫她姜姨就可以。过了一会,姜姨说:“首长去钓鱼了,一会回来吃饭,你去做饭吧。”我走到厨房开始了我平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后来我才知道,姜姨嘴中的首长是他的老伴,以前当过兵,部队人都叫他首长,她也跟随着叫习惯了。

首长回来的时候,中饭已经做好了,他看上去比较平易近人,比姜姨要亲切的多。首长话不多,他看见我简单地问了几句,吃完饭他和姜姨看了会电视便午睡去了。我轻轻地打扫好卫生,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激动地不能自已,没想到我一个乡下人也能在这找到工作了。

姜姨的脾气很不好,我干活的时候她总是挑三拣四,要求我洗衣服决不能用洗衣机,一律用手洗,不能用洗衣粉要用肥皂一点点地搓洗,拖地一天至少要拖七八次,若发现一点脏的地方就很不给情面的数落我,让我做米饭既不能软也不能硬要把握好在她从外面回来米饭还是香软可口。面对还有很多苛刻的要求,我才知道保姆不是件好干的活。很多时候我干的受不了很想拎包走人,幸亏首长对我还不错,他总是跟姜姨说差不多得了,别弄得人家小汪很为难。首长话不多,关键的时候帮我说几句话,我从心里特别感激他。

在首长家待了快半年,我很纳闷,他们的朋友很少,也没见过他的子女回来或者打过电话,更让我好奇地是那间一直锁着的屋子。我知道作为一个外乡人能找到工作并且在这上班半年很不容易,我知道不该问的不可以问,不该看的不要去看,不该打听的不要去打听。

有天姜姨出去逛超市,首长说:“你姜姨性格怪,你别太在意啊。”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声叹气仿佛有很多故事,首长欲言又止我也不好问什么。后来有次买菜回来的路上听小区邻居说,姜姨和首长年轻的时候有个女儿得白血病死了,后来他们一直没有要上孩子。原来老两口子是个孤独的空巢老人啊。那个时候,心里对姜姨的抱怨和不满一下子少了很多,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人。

我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每天按照姜姨的要求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双手由于长期泡在水里,比以前难看了很多,说实话他们家里的活不是很多,但做到姜姨的要求真的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想流泪我都忍着,为了老家的女儿我也得在这忍着干好保姆这份工作。每个月我最高兴的事就是拿到三千多点的工资,自己留点零花,剩下的都寄给章平。

人心都是肉长的,渐渐地姜姨对我好了很多。一天姜姨对我说:“小汪,我带你看看那间房间。”姜姨带我走进那间我一直好奇的房间。打开门我看见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婴儿床和很多玩具,婴儿床上还有一些叠的整整齐齐的小衣服。姜姨留着泪说,这是她女儿的。女儿得白血病已经离开二十二年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因为已故的女儿,她和首长撑不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如何去劝说这个可怜的老太太,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做个忠实的听众才能稍微抚慰她那血淋淋的伤口。

那天之后,我和姜姨的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每天干完应该干的活,我们就在一起聊天,得知我亲妈去世的早,她也会流泪。晚上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逛超市、跳广场舞、一起聊天散步。我与姜姨的心拉的越来越近,她也不再对我过分苛刻了。很多时候我都在感谢老天让我认识这对夫妻,看着他们垂垂老矣还这样坚强地活着,我也有了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决心。

天有不测风云,姜姨57岁那年,得了胃癌。而这一年也是我来她家上班第五个年头了。姜姨住院了,我在医院跑前跑后,挂号交钱,晚上还照顾她,那段时间我心力交瘁。姜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隔几天就得化疗一次,没过多久她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落,我心疼地落泪,她见着反而微笑地安慰我说:“活了这么多年值了,你不用太伤心。”我能理解姜姨心中的苦,更能理解姜姨说这句话的意思。一年多后,姜姨离开了我和首长。

姜姨走后首长一下子老了很多,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走路的步子也比以前迟缓了很多,有些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很久。我说:“首长,我们出去转转吧。”他说:“不了,还是在家好。”我知道首长这样的表现是件不好的事情。有天首长突然跟我说:“小汪啊,你换家干吧,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工资给不了多少,最重要的还拖累你。”我摇摇头,对首长说:“照顾这个家我早已习惯,我哪也不走。”

我不走,首长也无奈,就这样我一直照顾着这个孤苦的老人,凭着自己的良心,不为别的。

在上海打工的这几年我省吃俭用,每月按时将剩余的工资打给章平,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很多,但我和章平的关系却日渐恶化,尤其是老家传言说我在外面被人包养、做别人的干女儿赚钱。软弱无能的章平真的听信传言,一次次打电话催我辞去工作回老家。

首长的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我怎能离他而去。我跟章平说,等首长去世了我就换家干干,至少攒够女儿上大学的学费我在回老家,因为我知道我一旦回到老家,家里收入几乎是没了,那么我的女儿将来该怎么办。章平很不理解我的想法,他在电话里咆哮,像一头凶恶发疯的狮子。挂了电话,我觉得我的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所谓的谣言,我们的婚姻也是如风雨飘摇、暗无天日。

首长看我的心情不好,问我怎么回事,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像个父亲那样听完我的讲述,摇着头说:“小汪啊,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遵从心里最真的感受才能善终啊。”听着他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我和章平的婚姻真的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自从听到谣言之后,章平带过孩子来上海看过我,当他看到首长,他也没说什么了。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激章平,至少那段时间他没有跟我大吵大闹,他能理解我心里的想法。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去年快中秋的时候,我和首长在吃中饭,突然我隐约听到一阵微弱的流水声,我跑厨房寻找也没发现什么,回到座位首长坐在椅子尴尬地看着我,我才发现原来是首长小便失禁了。我带首长去了医院,医生诊断为老年痴呆初期。我很难过,曾经一个魁梧的军人,历经丧女亡妻之痛,老来的时候竟然会得老年痴呆。

首长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我给他买了个轮椅,每天推着他在小区里转悠,小区人见到我们,都跟首长说,小汪人不错啊。首长慢慢地说:“我的干女儿对我好啊。”这是首长第一次跟别人说我是她的干女儿。看着他幸福的笑容我觉得我所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半年后首长跟我说他居住的房子以后就给我住了,只是我只有居住权利没有出售权。他跟我说:“别怪我啊,这所房子里有我和我的妻子女儿最美好的时光。我不想换个没有良心的买主。”我含泪点头答应。

一晃来上海、来这个家快10年了,我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女儿也渐渐地大了,去年放暑假的时候她来找我,说“妈,我支持你,你要跟我爸的日子过不下去就离婚吧。”一个不到12岁的孩子嘴中说出的话让我的眼泪如洪水般决堤而出。我心疼自己更心疼我的女儿。

那晚,我打电话给章平,我对他说:“我可以跟你离婚,但不是别人传言的那样,离婚也得等首长离开人世后在办理手续。我的婚姻失败不是因为首长更不是因为我在上海打工离家这么多年。”说完我挂断电话,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周晚上抽空上夜校,学家政服务、高级护工和专业陪护知识。对于只有初中文化的我来说,学习这些知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我一直都在坚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生活中有些苦是必须要吃的,吃够了很多苦之后你才会发现,什么岁月安好,什么岁月温柔待人,一切都是虚渺的,只有自己不辜负自己,生活才会对你好。

我,一个外乡人,只有不断进步,接下来才有可能在这个大都市生存下去。

姜姨走后的每一天我都细心地照顾着首长,像对待我的至亲一样,直至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或许很多人都认为我很傻,但我认为这一切都值得,我和这个家,和首长还有已故多年的姜姨走过一段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他们给了工作,是他们教会了我要如何努力坚强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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