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的春天

1976年，我在陕西榆林下乡，认识了阿桑。阿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那时他大约五十岁，常年日晒雨淋地劳作，使他的脸变得黝黑，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是岁月风霜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那时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离开城市，上山下乡来到农村劳作。我则被分配到塘下村，侍弄十几亩麦地和大菜园。没事做的时候，哪家哪户缺人手了，我就会去帮忙，也由此认识了乐于助人的阿桑。他身材较矮小，有些驼背，阿桑在塘下村做了半辈子的农民，村里人都叫他阿桑，我和他也渐渐熟络。

三月是春耕的时节，天气变得暖和起来，淅淅小雨伴着雷声席卷，田埂上草儿探出嫩芽，正是我最忙的时候，几乎整个白天我都在种麦苗，拔一茬一茬的杂草。在麦田的后面，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山丘不高，却被厚厚的黄土和粗糙的沙砾覆盖着，上面也长了稀稀拉拉的荆棘丛，显得很荒凉。每年夏天，大暴雨应时而至，哗哗的雨水夹卷着黄土形成的洪流冲向小堤坝，在防护沟中堆积，防护林则在田地边坚持守卫。

图片发自App

惊蛰到了，早晨我在菜园里锄草，锄了一大半，手因为握久了锄头有点僵痛，腰也很酸，我把锄头扔在一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打算喘口气休息休息，汗水丛发丝上滴了下了，我拧开水壶，放在嘴边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才感到一丝舒畅。田边满是开着紫色花朵的苜蓿，几只青绿的蚱蜢偶尔蹦跶而过。日子虽然劳累，但难得地充实，这里民风淳朴，是从前我不曾领略过的风情。

抬起头向后面山丘望去，我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朋友阿桑，他拿着锄头在地里挖着什么，我很好奇，便起身沿着小道走到山丘上，看到他把小树苗放进挖好的土坑里，然后用铲子填入泥土，再拿大勺子浇水，他竟然在种树！

带着满腹疑问，我向他走近，他看见了我，朝我打招呼，我笑着问他 : “阿桑你把家里的活干完了吗，怎么还有闲情在这儿种树？”他赫然一笑，眼角弯弯地 ，有深深的笑纹，很不好意思似的回答我 : 农事已经忙完了，所以打算在山丘上种几百颗树，今年春天雨水充足，肯定能存活不少，以后每年春天都来种树，再过几十年，山丘就能恢复植被，变成森林了。我不可置信，山丘荒凉贫瘠，并不适合树木生长。阿桑却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片土地我再熟悉不过了从前的山丘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我童年时常在这儿玩耍，后来，砍树的人越来越多，森林消失了，没人珍惜它，所以它只能是回忆了，我想让森林变回曾经的模样。”

图片发自App

我不得不佩服阿桑的精神和他的决定，我也希望他能够实现这个理想。

这个夏天结束后，我随着返城的队伍回到了老家。临别前，阿桑为我送行，他祝愿我一路平安，并欣喜地告诉我春天种下的树苗存活了一百多棵，我心中也为他感到高兴。我说 : “等我再回来时，一定要看到你种下的大森林啊！”我们笑着道别，眼中闪烁着光芒。

再次回来，是二十年后了，这个我曾经挥洒热血与汗水的地方，已经变了样子，但还有一些东西仍旧没变，麦田还在，田埂上的防护林坚韧如旧，菜园还是青绿一片。但山丘已经变成另一种风景。长满绿树，枝叶繁茂，生机盎然。由高大的白桦树，榆树，栎树，还有刚种下的小树苗组成。荒山已经变成生机勃勃的森林了。

如今的阿桑，更显苍老，他将大半精力投入植树中，如今再见他，心中欣喜，更加敬佩他的不屈折的精神气儿。岁月赠予他的不只是头上稀疏的白发，愈加弯驼的肩背，还有更显坚定光芒的眼睛，听见我夸赞他的成果，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极了。我知道，他那颗强大坚定的心，从未忘记过对童年回忆的坚守。

图片发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