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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孙弃疾的十一个夜晚（一）
我坐在王经理车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十六分，一个人饥饿的时候对时间是比较敏感的。况且，车上的汽油味也使我的头脑肿胀起来，腹部像是生石灰兑了水一样。
就在晚上五点，我正式成为了德信地产公司的一名员工，王经理就是我的上司，一个资深的房产销售。他的下级原本一共有五个，算我一个就六个了。他的上级就是公司的老板，但是我并不知道老板叫什么名字，甚至他的其他几个下级也不知道。一个公司总要维护上级的权威，保持神秘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式。公司每个周一的晚上都要进行三个小时的销售培训，从晚上五点到晚上八点，风雨无阻。我刚好赶上了这次。
从下午五点到六点，王经理通报了一下上周自己的五名下级员工的业绩，并做了大致的点评，“小赵，你上周的工作完成的不错，郊区的那套一楼的房子居然被你卖掉了，让大家对你刮目相看啊！”
王经理的脸很胖，脸上的油可以拧出来炸麻花，但是吃起来有一股唯利是图的味道。
小赵的脸上泛起了红光，倒不是被王经理夸的，而是他想到了今晚的微信会有一笔五千块钱的进账，作为那套房子的佣金酬劳。他并不知道，实际上王经理已经从里面抽去了三成。
“小李，你已经是第三周没卖出房子了，我知道你的任务比较艰巨，但是也得抓紧，啊！”
小李小声嘀咕了几句，“这房子，神仙都卖不出去……”
“还有你，小刘，自从你上次被客户打了之后，状态就一直没跟上来。收益和风险都是并存的嘛，没有高风险，哪来的高收益呢？你说是不是，小赵？”
小赵机灵地点了点头。
王经理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但是话还是甩到了小刘身上，“对了，你这周再调整调整状态吧，你卖的那个房子就转给咱们的新员工小孙吧！让新员工挑战一下自己。”
王经理对我笑了笑，表示善意，但是我总觉得这个笑容有点涩，像泡枯了的茶叶一样，觉不出一点味道来。
他瞧了瞧本子，突然脸色变了，“小郑啊小郑，你就不该干这行，你怎么啥实话都跟客户说呢？客户不知道自己打听吗？你这样怎么能把房子卖出去？你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可以走人！”
小郑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自然受不了这种委屈，当着王经理的面，摔了自己的工号牌就走了，“老子特么就不干了，老子又饿不死！”
王经理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背影，等他完全走出公司才补充说，“咱们公司，就不会养这种闲人，一点规矩都不懂。”
正当我吓得不敢说话的时候，王经理关上了笔记本，脸上又突然露出一种无法藏匿的笑容。这个笑容跟刚才对我的笑容完全不一样，这个笑容散发着金钱的味道，是甜的，是从人民币中分泌出来的味道，“最后，让我们一起鼓掌恭喜小何，咱们组里面的唯一女同事，也是咱们组的销售冠军！她在上周连续卖掉了三套房子，创造了咱们组的销售奇迹！现在，请小何同学发表成功感言！”
何姐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湖南人，长得特别漂亮，实际上，她就是王经理的女朋友。但是在公司里，他还是叫她小何，小何叫他王总，“感谢王总的指导和培养才能取得这样马马虎虎的业绩。要说心得，其实也没什么，主要就是要掌握客户的心理。客户想要什么，你就得说什么，你得顺着客户的话去说。还有就是，有时候适当撒点谎是有必要的，咱们也是为了客户好你们说是不是？”
何姐的一口湖南口音让我忍不住发笑，倒没有仔细听她后面说的内容了，直到她说了句，“我的话就说完了，接下来请王总给我们做销售培训吧！”
实际上，王总并没有马上做销售培训，而是先带我们喊了五遍口号——德信地产，月月销冠！然后，他给每个人分了下周的销售任务，我接的是小刘没有完成的任务，即卖掉滨江新城的一套墓景房。这时，我还并不知道这套房子有多么难卖，所以一口就答应了。而何姐接的是一个别墅的项目，对接的是一个大老板。其他人的项目我倒是记不大清了，只知道也并不容易。
我本以为王经理分完任务之后会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结果不是，而是给每个人发了一本书，书名叫《推销房子的十五个话术技巧》，然后让何姐带着我们大声朗读。
最后，当大家开始离场的时候，王经理为了表示公司的关怀，决定主动开车送我回家。不仅如此，他还破例给我转了一百块钱的红包，说我的任务艰巨，这是给我的精神鼓励。我丝毫没有觉得我的任务有多么艰巨，所以二者我都欣然接受了。
他把我放到路口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摆摊的也还在，瘸腿老汉的咳嗽声也能听见。
我想了想，今天总得来说还是有收入的，于是照例在瘸腿老汉那里买了两根面筋。
我又想了想，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天就能把那套房子卖掉，那么我明天晚上就能获得一笔五千块钱的佣金，还能得到王经理的额外奖励，王经理是这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的，我也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听进去的。有了这一笔钱，我一定要喝一杯星巴克，上一杯还是大一的时候室友请我喝的。这么一想，我又发觉自己的肚子真的饿了，于是决定再买一份炒饭带回去。
我努力让自己看到生活的希望，我看到确实有一个光芒在前面等着我，它对着我傻笑，就像我这么对它一样。当我卖掉一套房、两套房、三套房之后，我就可以开始慢慢攒下一笔钱，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在这个城市找到自己的归属感。我开始幻想起来，想着我的面前就有这样一个客户，他被我的一番巧妙的言辞所打动，轻而易举就签下了合同，开心地跟我握着手。我拿着合同找到王经理，我又跟王经理开心地握着手。总之，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我要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这座陌生的城市。
我激动地幻想着，暂时忘记了前房东的事情，直到第三天晚上。